“溪涯……”遥舟温和地看她一眼,正要开口安抚,却被她打了断。
“师父不必开解我,我明白的。”溪涯淡笑,眼中却多有暗淡,“只是……师父,我觉着薛姐姐是个甚好的人,纵而薛平东犯了天大的事,可又与她有何相干?为何她这般良善的人,如今这报应却担在了她的身上。”
遥舟知她心中还是难受,便用手揽了她,轻声耳语:“傻丫头,并非报应,不过她的命数如此罢了。”
“命数?”溪涯抬头望她,略有茫然,“人的命数……又由何人去定?”
遥舟闻言轻叹,却只摇了摇头,“此事……师父不得与你明说,溪涯。”
“师父不必苦恼,”溪涯回抱住了她,手指轻拽住她背后的衣衫,“溪涯其实并无多少伤悲,许是溪涯真的长大了,原先若遇到这般事,怕是都要哭鼻子,可这次,我却无什么太大的悲意。”她扬起脸,带着分笑意,“先前与薛姐姐谈到爹娘他们,我心中的愤然也平息了不少,师父,在待些时日,溪涯肯定愈发坚强起来,不会再随意心软了。”
她说的诚恳万分,遥舟却平静地望着她,眼中多有黯淡,“傻丫头,不是你长大了,而是……师父未曾告诉过你,修仙途中,凡修为越高者,看破的大道也愈多,内心就愈通透,心中的情念欲念便也就越发淡薄,待的你踏入仙途数百年后,经历沧海桑田之变,身为凡人的岁月与之相比轻薄如斯,那时再想起,恐是莫谈情意,就连记忆都觉着陌生了。”
溪涯闻言呆了住,手指依旧紧紧拉着她,眼中恐慌难测,“那我……有朝一日也会忘记师父吗?”
她的模样让人心疼,遥舟便伸手搂了她去,摇头承诺,“莫怕溪涯,师父会陪着你。”
“一直都陪着我?”溪涯依旧惶恐,挽住她的手,认真问道。
遥舟淡笑,点头与她道:“是了,一直陪到溪涯长大,厌倦师父了,师父再去寻一处地方隐居,可好?”
“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厌倦师父。”溪涯拉着她的手,面色认真而又郑重。
“好,师父记下了。”遥舟眯起了眼,“溪涯,待的你结成金丹之后,心中的七情六欲便会一日少过一日,终有一天,会变成凡人口中无情无义的人,你现儿可会后悔?”
“不后悔。”溪涯无丝毫犹豫,坚定地摇了头,与她心中,遇上遥舟是她此生最大的幸事,纵是其后牵带着再多的代价,她也绝不会后悔。
遥舟闻言却是垂头,眸中深沉,似藏了诸多苦涩,她柔声开口,声音轻若如风,“傻丫头,真是……傻丫头,师父……只希望你能永远保住最初的那颗赤子之心,再不变改。”
“师父?”她声音太轻,溪涯未听的真切,便疑惑地抬头看她,灿然笑着问,“师父说了什么?我都未曾听清。”
“无甚么。”遥舟牵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走吧,溪涯,我们师徒二人先去用饭,待莫姑娘忙过了这阵,再与她道声别,咱们也该赶路去了。”
莫如笙在薛家门口守着,村民多有围在外边看热闹的,对着薛平东指指点点,嘴中的话多刻薄,莫如笙皱了眉,却也难说什么,便只垂了眼全当未曾听到。
日上三头,婴儿终于呱呱落地,啼哭之声响遍这方寸之地。
生了?莫如笙闻声,也顾不着院外层层叠叠的那一群人,赶忙小跑着进了薛家院子,只见产婆推开门行了出来,怀中抱着个青布包裹,哭啼之声便是从其中传出。
产婆抱着孩子走到薛平东身边,脸上多有犹豫和不忍之色,半晌才开口道:“是个女娃,只是……孩子的娘不大好,你且进去去看看她吧。”
她将婴儿递到薛平东手边,却半晌都不见他去接,薛平东只望着薛氏所在的小屋,脸上惨白狰狞,忽有一刻,猛然起了身,却看都不看青布包裹里啼哭的骨肉,大步大步跑进了屋里。
产婆抱着孩子,有些发蒙,对着四下嘀咕了一句:“这孩子现儿给谁啊?”
莫如笙上前去,淡然与她道:“给我吧。”
她结过那孩子,甚不熟练地抱在怀中,一边轻轻用手拍着,一边低声哄她,却不想这孩子竟有几分亲近她,不过半刻就安静下来,嗦吧着小嘴似是要睡。
莫如笙用手摸着孩子红嘟嘟的脸蛋,心中想到她未来的日子,顿有几分难受。
这孩子的爹娘,是她亲手毁了的……
薛氏之死不可避,莫如笙准许薛平东替她办了丧事,这几日那刚出生的婴儿就在她身边养着,托着村里一家有产儿的人家施舍些奶水,倒也养的白胖。
薛母依旧未能寻着,村中没人知道她去了何处,丢下自个的亲生儿子和刚出世的孙女,再无下落。
一日,天气不甚晴朗,厚云遮天,似也有小雨轻飘,遥舟与莫如笙道了句别,便要携着溪涯离开这村子。
在这小村口处,莫如笙取下背上的白布包裹递给她们,眼圈红着,“这是村中阿婆蒸的馒头,现儿也没什么好的送别礼,你们便带着路上吃吧。”
“多谢莫姐姐。”溪涯接过包裹,仔仔细细地别在身上,认真地点了头:“馒头就甚好了,我们这一路上也不知能不能遇见人烟呢。”
莫如笙扯着嘴一笑,笑容却多难看。
遥舟抚了抚眉头,犹豫半晌,问她:“莫姑娘是预备着收养薛平东的闺女了否?”
莫如笙点了头,略有几分不好意思,“那孩子一出生便就是个孤寡的命,着实可怜,况她也喜欢粘着我……”
“莫姑娘心善,是好事。”遥舟回她一笑,抬眼看看阴沉的天,忽又叹了口气,状似无意地道:“我前儿想了想,孟韫芳也好生可怜,生来与薛平东有仇,投胎是却又投到了一处最不想去的人家,也是孽缘啊,倒不知其是福是祸。”
此话中深意,莫如笙稍一品味,霎时懂了,她的眼睛登时一亮,甚激动地开口道:“遥舟姑娘的意思是……”
遥舟伸手阻断了她的话,只叹着气道:“此番天机……不足与外人道也。”
话已至此,点到为止,遥舟牵了溪涯,再道一句别,身子一闪,便转瞬出现在万里之外,还未动步子,却见着一人随后出现于她们身后,正是消失了几日的司命。
他一身长衫轻动,面上笑意斐然,对着遥舟合手一拜,嘴里客套:“云中君,别来无恙,前儿来不及与你叙旧,现儿若不是我心里念着仙友,怕是仙友早就甩了我去,不知飞到哪个凡世了。”
“司命,你近几日倒是空闲,有时间寻我来叙旧。”遥舟对他一笑,悠悠闲闲牵着溪涯漫步行路。
司命跟着她们,却是严肃了脸,“哪里话,就算是忙着,我也能来找云中君叙旧,云中君莫觉着我烦便好。”
遥舟闻言顿步,淡笑道:“我觉着挺烦的,要不仙友莫跟了,回天庭去吧。”
司命不想她这般决绝,顿时苦下一张脸,“天庭暂且我是回不去,唉,云中君不知我苦啊,天上的东西失窃了,玉帝不找那几个天王问罪,却又把事安在我头上,命我在凡世寻那东西回去,东西没寻着,天庭的门便不许我进去。”
“哦?”遥舟替溪涯顺了顺长发,回身与他道:“我却不知,司命你现儿竟这般听玉帝的话了,果真我不在天界的日子久了,真是物是人非。”
“云中君说笑,我向来便最听话了。”司命一合手,嘴角扬了起。
“我现儿要去这处凡世中的一个小地方,既司命仙友忙成了这般样子,我便就不打扰了,咱们各行各路,可好?”遥舟说着,甩手就要离了他去,他却三步两步跟上,只陪笑道:“各行各路多麻烦,不如一道有个照应,却不知云中君要去何处?”
遥舟知此番怕是难以摆脱,停下来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含笑道了句:“去凡世仙家,北丘洞府,你若非要跟着,那便一处来吧。”
第三十五章
仙者多于九重天之上,归分天上五界,只是仙术秘法到底并非天人私有,时日一长,于凡世之中难免也会出现不少悟透天道、踏入道途的修士,或孤身炼道,或聚集成派,也是一幅欣欣向荣之景。
北丘洞府便是凡世之中的大门大派之一,想遥舟在天上待得久了,本也不知凡世有这么个门派,只是她出了天界云游四方之时,偶路过此地,正巧遇上北丘洞府七年一届的三清大典,她心生好奇,便偷偷隐匿了身形,藏在那祭典正台子边的一颗菩提树上,偷看一二,却不想出了岔子,露了马脚,被那山门中道士缠了去,怎都不肯让她离开,她心中烦忧,随口道了句三百年后本君定来道歉,一句话拖到今日,正巧三百年。
那山门之中,不知其间道人换了几重,也不知那守山门的老道可还在否。
三人入了北丘,还未走上几步,却闻山林之中道道风动声起,空中赫然而现几道飘逸身影,掠过树梢上的秋黄叶子,飞身向着这处而来,先是数柄银色长剑直插入地,随后而来四个修士,踏剑落地,身法姿态倒是颇为一致,收剑也收的都不利落,看得遥舟和司命未能忍住,齐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