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清晨雾起,太阳还未露头,村中便响起阵阵鸡鸣,此起彼伏地从东头传到了西头,吵醒了熟睡的村民,纷纷从被窝中晨起,开始整日的农务。
薛平东一家也早早开门忙活,拾掇东西预备下田,“叮铃哐啷”的声响颇嘈杂,溪涯被惊扰,从打坐中猛然醒却,略平复一下真气就四下看去,只见遥舟端坐在椅子上,闭眼小眠,莫如笙也还未醒,独孟韫芳不在屋中。溪涯轻唤几句她的名字,无人回应,便推门出去,想去院中看看她可在否。
出去正碰上薛平东与薛母提着锄子铁楸往屋外走,溪涯向他们问声好,待人走后,再往院中去瞧,依旧未见着孟韫芳,她心中疑惑,正要回屋去,却听得“吱呀”一声,主屋的门被推了开,缓步行出来一个颇年轻的妇人。
她的身子骨瘦小,腰身却颇臃肿,挺着肚子,手中端着个盛满水的木盆,一步步颇艰难地走出来。
溪涯停住了步子,转身回望着她,瞧着她走的实在是艰难,便上前去接下她手中的木盆,带笑道:“这位姐姐,我来帮你吧。”
她替薛氏把盆中脏水泼出院去,将木盆放回屋中摆好,薛氏知她是昨夜留宿的客人,连连向她道谢,又去屋里抓了一把包着油纸的白酥糖,要给她吃。
家中的其他两人下地去了,她就要赶紧准备餐饭,做好了还要送到田里去,不能让忙在地里的人没有饭吃。
见她身子不便,溪涯便跟在她身后打下手,帮忙提水拾柴,择菜烙饼。
父母没离世前她常在家里给姐姐帮忙,做饭打扫都不在话下,所以干活干的利落,得了薛氏不少夸奖,待锅中起了油烟,薛氏就把她推了出去,不让她在伙房里待着,怕她身上沾惹了油烟味。
她走进院中,抬眼却正看见遥舟,半靠在侧屋门边,嘴角带着抹不明所以的笑,望着自个。
溪涯望望身后忙碌的薛氏,又望向师父,心中觉着一窘,小步过去,轻咳一声道:“师,师父,你起了?”
“起了。”遥舟缓步上前,行到她身边,用手指挑了一下她的发梢,悄声在她耳边道:“只是不知,我的小徒儿这般善助她人,一大早起来就帮人干活。”
溪涯眨巴眼睛望着她,轻声道:“她身体不便,帮忙不过随手之举,师父莫要调侃我了。”
“好好,师父不调侃你。”遥舟忍了笑,将脸色端正起来,牵着她的小手拉着她行到院中,估摸着薛氏应该听不见了,才用手搂住溪涯去,低头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师父有一事要托给你做,今日我们几人要出去部署一番,你留在薛家,切记不能让薛氏走出这院子,可做得到?”
溪涯疑惑,抬头去望她,想开口问问缘由,二人挨得近,她这一抬头,鼻尖就轻然从遥舟脸上划了过去,其间细腻触感让她怔然一下,瞬时脸上绯红一片,结巴了半晌,才道出一句:“为,为何,师父……”
遥舟未察觉她的紧张,耐心给她解释,“因师父的法子会涉及到这个小村庄,不能让薛氏察觉了去。”
她伸手去揉溪涯的脸,“嘻嘻”笑着道:“辛苦溪涯了,等师父回来了,带你去街上买零嘴吃,可好?”
溪涯被她揉的迷糊,却依旧不忘回一句,“不用了,师父,我又不是小孩子。”
莫如笙已醒,遥舟带着她偷偷从正门走了,留溪涯一人在院中,带着几分忐忑心情望着伙房里忙碌的薛氏。
许久,烟囱中雾气散去,薛氏做好了饭菜,收拾一下,提着个木盒缓步走了出来,见溪涯还在院中,就和善一笑,道:“小姑娘,我去给我相公他们送饭了,你和你家大人要是饿了,就先去伙房用饭吧。”
她说着就要往院外走,溪涯忙上前拦住她,略有僵硬地笑着道:“薛姐姐,我家的两位姐姐出去了,不必给她们留饭。”
“哦,”薛氏也不怎怀疑,只笑道:“那你先去吃,待我回来了,给你烙糖饼可好?”
溪涯心急,只道绝不能让她出去,脑中灵光一闪,便上前去提她手中的木盒,笑着道:“那……薛姐姐,我替你去送吧,路远,于你而言太累了些。”
“不必不必,我习惯了。”薛氏擦擦头上的汗,手不肯松,“你不知路,要是回不来怎么好?”
“无事,我会问村里的人。”溪涯用力抢了过来,也不等她同意,就向着院外跑去,还不忘把门拴住,站在栅栏外对她喊道:“姐姐先去歇歇,我这就去送,我跑的快,绝不让薛大哥他们饿着。”
薛氏眼看着她小跑着没影了,愣上一瞬,低叹一句这孩子好生懂事,便扶着肚子回屋中歇息去了。
溪涯并未走远,眼见薛氏回屋便停了下来,慢慢悠悠地往回走去,沿途看了几眼,全村竟都空了下来,不见一人出行,更没听到一犬一鸡发鸣。
是师父设了迷魂阵?溪涯提着盒子,驻足许久,实在好奇,便偷偷摸摸地入了一家院子查看,其中却是大敞开着门,并不见一人,院中的犬和鸡都在安然睡着。
她从其中出来,走到薛家院子门口,静立了半晌,只把食盒放在门口,便开门走了进去,轻手轻脚地行到主屋,从窗户边偷偷望进去,只见到薛氏正提着一个小筐,其中一些花花彩彩的线,似是在缝着什么东西。
她深吸口气,推开门帘走了进去,故作些许小喘的样子,对里屋喊道:“薛姐姐,我回来了。”
“回来了?”里屋传来些穿鞋下地的声响,薛氏推开里帘走出来,望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赶忙拉着她让她进屋去坐着,嘴中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喘成这样了,是跑着回来的?怎么不慢些走,要是摔着了怎么办?”
她的语气两分责备,八分却是关心,溪涯听着,心头忽地一颤。
只因这语气她太熟悉了些,以前娘亲教导她时,也是用这满是关心的声音,却不带半分责备。
娘亲……她眼圈红了几分,睫毛轻颤,几要落泪,颇诧异的却是她心中并未有丝毫难受,仿佛失了情一般。
薛氏急急忙忙地转身去桌上拿茶壶给她倒水,递了茶杯在她手中,柔声道:“丫头,饿了吧?我去给你烙糖饼吃。”
“不必了。”溪涯赶忙起身要拦她,“姐姐别忙活了,我不饿。”
虽修到金丹之时她才能辟谷,不过按如今的修为,却是几日不用饭也无妨事。
薛氏不知这个,只坚持去了伙房,忙活一阵,给她端来一盘热和的饼子,硬是看着她吃了三个才罢休。
溪涯无法拒绝了她,心中颇无奈,用饭之后又陪着她聊天到中午,看着她给未出世的孩子缝好了一件小衣裳,压在箱子下边,去伙房做了午饭,又让溪涯送出去了一趟。
院外依旧寂静着,溪涯把木盒中的饭食与早上的一处放了好,将两个木盒一起提上,顺便向远处望了几眼,便回去院中。
不知师父现儿在做些什么……
如今是秋老虎的季节,太阳头依旧很足,薛平东与母亲在地里劳累了一个清晨,正是腰酸背疼、腹中饥饿时,偶抬腰去看,却见着一个青衣悠悠、身姿窈窕的女子缓步行向了他家田头,看样子像极了昨夜借住的那人。
他心中疑惑,起身迎了过去,昨夜天黑未能看清面容,如今走进了一看,却着实让他心中狠狠颤了几分。
于这山村之中,他还从未见着这般美貌的女子。
他顿在原地,见那女子走近,颇有几分无所适从。
那女子却轻笑,递给他一个包裹,柔声道是替薛氏送来的吃食,薛氏身子不适,不得出门,便托付了自己来一趟。
饭食交到他手上,女子便缓步离去了,他依旧愣着,呆呆望着女子的背影许久,直到母亲呼唤,才回神。
用过了饭,薛母听说儿媳不适,心中担忧,便先一步提着包裹要回去看看,留他一人在田间耕作。
半晌,太阳高升,天愈发热了起来,他依旧不见薛母回来,心中就起了疑惑,思虑莫不是妻子真有大碍了不成,便也坐不住了,起身收拾了东西要回家看看。
路上遇到了提着锄头出来耕作的村民,见着了他,便嘀嘀咕咕给他说了些闲话,谁家的儿子忽地泛起疯病,口中一直叫嚷有溺死鬼来村里讨债了,要把什么案子的凶手也一并带走之类。
他似是心不在焉,只草草点了头,也没回什么话,提着东西匆匆忙忙地走了。
入村之后他无心别的,只大步大步往家中赶,却不想才走两步,却忽地从一旁蹿出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光着脚疯疯癫癫地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一边笑一边哭,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溺死鬼来讨债了,她已经进村了,她要把凶手也拉下地府去,哈哈哈哈,溺死鬼来讨债了!”
说罢忽又变了脸色,怒睁着眼,愤而起握拳向他锤去,放声怒号着:“我知道是你杀了我,你为何这么做,为何!”
薛平东本发着愣,听到这话,却瞬然变了脸色,一把拉住那人的拳头,喝一句疯子,便将他推搡到一边,被追上来的几个青年扶了起来。
长康村村长也追了过来,见此情景皱了眉头,火气颇大地对他道:“你知他现在神志不清,又和他计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