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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吃药了吃颗糖 (黄油煨猫)


  他一定有许多年没有真正地接触过阳光了,苍白的肌肤在那五彩斑斓的混合光下宛如白珍珠一样闪烁,乌黑的眼睛是串联其中的黑玛瑙。他整个人都好像是一件尘封已久的名贵珠宝,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傅怀拉着他的手,剥开一块桔子味的糖塞进他的嘴里。
  因为那突如其来的酸味,陆言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就软软地扯着傅怀的衣角,鼓着脸朝着他笑。
  “这是糖。”傅怀说道。
  “糖。”他重复。
  陆言的喉头动了动,哼了一声。
  “糖。”
  “天…”
  “糖。”
  “是甜的糖。”
  “糖…”
  “对了,我们言言真厉害!”
  “糖!”
  傅怀蹲下来,陆言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侧脸,带着酸甜的橘子味。
  草坪上的蒲公英盛开着橙黄色的小花,修剪过的草矮矮地挤在一起,被白色的栏杆宛如奶油蛋糕一样分割得整整齐齐,两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坐在远处,身边跟着各自的护工。天边飘过一个粉色的氢气球,在云下面轻盈地转了个圈,被风带去它应去的地方。
  糖是陆言说出口的第一个字。人类最初创造字的时候是出于实用的交流目的,当仓颉叫糖是糖的时候,他想得一定没有这个时候的陆言多。
  如果硬要用言语来表达人内心的感觉的话,那么“tang”这个发音在陆言的心里远远不止傅怀给他的第一块糖,还代表着那天穿透苍穹而下的透明阳光落在他的手背上的温热热度,空气弥散的青草气息,傅怀身上尼龙衬衫被捂热之后的触觉,以及那种酸甜得让人忍不住微笑的美好。
  如果词语连词语都不能表达,如果言语连记忆都不能记忆。那么就放弃那些无用的赘余,专注于你想做的事情。
  陆言在十六岁之前正是这么认为的。
  “傅怀。”傅怀后来又教陆言说出自己的名字。
  “糖。”陆言舔着嘴唇。
  “傅——怀。”
  “糖。”
  “傅——傅——”
  “糖。”
  “傅——”
  “傅。”
  “对了,就是这样。”
  “傅糖。”陆言伸手去摸傅怀的嘴角。
  “傅糖。”
  “是傅怀。”
  “傅糖。”
  “糖是可以吃的糖,甜甜的糖,傅怀不是糖。”
  “傅糖是糖…”陆言黏黏糊糊地说。
  未来还很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开始。最起码,他们可以享受一下这个温暖明媚的午后。
  傅怀叹了口气,没有再纠正,跟着陆言坐在了草地上。少年细长白皙的手指安静顺从地窝在他的手心里,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顺着草叶往上爬的一只蚂蚁。一阵风吹来,将它摇到了地上。
  陆言伸出手指将它送回原来的位置。
  ——
  22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4章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C-I
  世界编号:23
  主要症状:发热、干咳、乏力、呼吸不畅等。
  危险等级:II
  治疗方式:陪伴和信任。
  ——
  机场的广播女音温柔地传来,穿透嗡嗡作响的人声在耳边飘散开。透明的巨大玻璃窗外,飞机展开两侧的襟翼,好像一只轻盈展翅的翠鸟被涡轮发动机托动着滑行而起,远远看去驾驶机窗黑亮如眼眸,足下的红色防撞灯在草坪上闪闪发光。
  黑发的青年挺直脊背拖着行李箱站在人群中,捏着手机,手心略略出汗。那条刚刚挂上的围巾如一只活水貂一样闷闷地缠住他的脖子。
  “你到了吗?我刚下飞机。”陆言觉得自己喉咙略略收紧。
  “言言你别动。”对面的人回他。
  他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看见傅怀朝着他走过来,脸上带着陆言最熟悉的那种有点痞气的笑。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下他还是只穿着一件看上去格外单薄的冲锋衣,陆言踮脚抱住他,隔着衣服捏了捏他的腰,立刻觉出他不仅仅是看起来穿着少。这和几乎要将自己裹成一个毛球似的陆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傅怀伸出手不准他离开,灼热的体温顺着手心捂到他的头上。
  “言言。”他用下巴蹭了蹭陆言的颈窝,试图扒拉开他的围巾。
  “你知道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你吗?日里也想夜里也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也想,你有想我吗?一定有想的对不对,我就知道嘛这是一定的因为你都没有给我发微信那你一定是在偷偷想我了你骗不过我的你看一看见我就抱上来还说不想我吗……”
  陆言摘掉他的耳机握在手里,揪住他的耳朵把他从自己身上扯开,好像在扯开一只扑到主人身上撒欢儿的巨型金毛狗。
  “你下来。”他哼道。
  傅怀就放开他,有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是看一只负心铲屎官的眼神。
  “你干嘛穿这么少,是故意要感冒吗?”打车回家的路上陆言将那根长毛的围巾套到傅怀的脖子上,打了个活结。
  “一想到要见到你,我太开心了,就忘记加衣服了。”
  陆言敏锐捕捉到了他言语中的漏洞。
  “你是因为忘记加衣服穿得少还是这个星期平时就穿得少,忘记加给我看了?”
  “言言你这次去京南市的会议怎么样啊?对了,你有没有看微博,最近我们这里据说有传染性流感病毒,以防万一我特地去买了好多口罩屯在家里,你男人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啊。”傅怀扯开话题。
  “有用吗?你也没戴。”陆言果然中计,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傅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被包好的口罩,给他蒙了上去。
  “是应该注意一下。”开车的是个大约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叔,一口青城当地的口音,后脑显出一块中年男人特有的闪亮斑秃,性格也是出租车司机特有的健谈。声音因为带着口罩而瓮声翁气的。
  “光听放出来的消息说南苑那边被传染了好几个,里面有个是也开出租的。不过我看这病传染性好像怎么不强。起码没有非典强吧……最初的时候症状就和感冒一样,咳嗽,发烧什么的……”
  陆言听了他的话,再上小区电梯遇见一个咳嗽连天的同事的时候就扯着傅怀往后站了站。
  那同事和陆言是一个公司的不同部门,好像姓秦,平时和他工作交集也不是很多,只在年会上见过面。但是毕竟住得近,楼上楼下看见打个招呼也是常态。
  “怎么?”同事弯腰重重咳了一下,红着一张宛如被人扼住而充血的脸抬起头来,笑呵呵地冲陆言露出一口不怎么齐的烟熏牙。
  “哎呀,小陆你们别怕,我这是前两天得的感冒还没好。再说他们不是说这病不是人传人嘛!现在的人都太怕死了,一个小病毒当成什么鼠疫一样防着。我当年非典的时候都没有事……”
  他哈哈大笑,夹杂着几声咳嗽,忽然伸出手来扶了一下陆言的胳膊。
  “你看看,我靠靠你又怎么了。这什么事都没有……”
  ”我们走了。”傅怀脸和声音冷得没有一点敷衍的意味,直接按了开门键,把陆言拉了出去。
  “你们不是17楼吗?”同事在后面喊道。
  “好了,我们当时带着口罩呢。”当天晚上陆言洗完澡就看着傅怀拿着消毒液在衣服上喷来喷去,然后像扣重篮一样地将那衣服塞进滚筒洗衣机里,倒光了剩下的半瓶。
  “就算是感冒难道他不应该带口罩吗?还要靠靠你,哪里来的这么理直气壮?”
  陆言拿来吹风机把傅怀的头发吹成一团乱糟糟的线团,听着他盘算。
  “我明天得再去趟药店。”
  “买什么?”
  “感冒药啊。”
  “这病要是得上感冒药有用吗?”
  “我是担心你感冒啊。”傅怀滚到他腿上,仰脸看他。“你这种一个月感冒一次的人不应该多注意一点嘛?”
  “现在网上的消息已经传开,说这个新性冠状病毒越来越严重。有专家出来辟谣说的确是人传人的,甚至开始说有人因为这个病死了。”陆言戳着微博。
  傅怀沉默了一会。
  “那要不我明天再买打口罩吧。”
  “你不是囤了不少吗?”陆言说道,“就算是要谨慎你这也有点过度了啊,这不官方正式消息还没出来呢。”他揪了揪傅怀的头发,躺在他身边看着他挺直的鼻梁,声音有点软。
  “你别都买光了,也给别人留点嘛。”
  满城的灯光闪烁如无数颗光年外的恒星,将他们的上下左右团团包围,只有黑暗留在他们这间漂浮在空中的温暖熟悉的卧室里。好像一颗只有两个人的孤独星球。除了彼此,别的星星都离他们很远。
  空气的漂浮着的浮尘也落下去,陆言将头靠在傅怀的怀里。
  陆言身体感觉不舒服是出差回来的第三天,他的身体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力气,在喝了点傅怀给他泡的感冒药之后甚至开始干咳起来,此时网上已经开始流传起大量关于新型冠状病毒传染的信息。
  他们去医院挂号的时候等了整整一上午,周围全都是带着各式口罩的患者,眼神有的木然有的闪烁,手机屏幕映在被遮住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浓重消毒水的气味也盖不住空气里弥漫开来的恐慌。走来走去的护士带着厚厚的口罩,眼神冷漠而疲惫。陆言悄悄放开了原本拉着傅怀的手,低着头将手塞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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