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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吃药了吃颗糖 (黄油煨猫)


  也许总有一天陆言会意识到他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对于傅怀,还有着一重更加重要的身份。
  但是放弃做一只猫来做一个人也不仅仅是改掉四处流浪奔波,每天按时回家吃饭,再也不能在树上跳来跳去,以及在太阳底下肆意享受温暖的阳光的习惯那么简单。
  他要学的还有很多,关于食物的分享,熟练必要的人际交流,真诚的赞美,如何接受一个人类的爱,以及如何去爱他、给予他回应。
  他也早晚会明白,当傅怀给他带上那个名牌的那一刻开始,不仅仅代表着傅怀对于他的驯养早已开始,在某种程度上,他也成为了那个人类的主人。
  每一次的爱情,都是一次对彼此的精心驯养,它需要彼此的真诚、一次次谨慎的尝试、妥协和足够的耐心。
  ——
  21号世界,治疗完毕。


第23章 孤独症
  傅怀的治疗笔记:
  ——
  病症编号:A-XIX
  世界编号:22
  主要症状:陆言缺少沟通技能,社交能力,专注于刻板的行为、兴趣和活动。
  危险等级:III
  治疗方式:鼓励,劝导和糖。
  ——
  “他从来都不说话,也不喜欢到外面去,不看书,对手机没兴趣,也不看电视。我怀疑他能不能听懂我们说话,但是每当我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睁着那双大眼睛看着我,好像他能听懂一样。”
  穿着浅蓝色防护服的护工指了指傅怀身上的钥匙,示意他将那个放到她手上的储物空间托盘里。
  傅怀照做了,同时解下了自己的石英手表,因为突然减轻的重量而甩了甩手腕。
  手表在托盘上散出铁灰色的光,和那灰色的托盘融为一体,却也和这蓝色的背景墙格格不入。
  这里一扇窗户都没有,尽管傅怀知道墙的背面布满了柔软的蔓生木莲,那些绿色的叶片饱饮了一夜滨海的露水,现在大小各不相同的叶片如钻石一般摇晃着闪烁清晨璀璨的日光,任由风将它们吹来扰去,懒懒地翻出白色的肚皮来。
  一种疑惑在傅怀心中渐渐升起。
  如果他们这里连窗都没有,为什么要费功夫在墙后种木莲?
  “他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时我却觉得他什么都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经过金属探测器的通道之后,那位护工用一只辐射检测仪扫过傅怀的身体确保他没有带进任何电子用品。
  “对不起,你信教吗?”
  “如果走投无路的话,我也许不介意试一下。”傅怀回到。
  但是目前他更乐意称呼自己为辩证思维的无信者,这说不准,也许有一天人们顺着自然科学的阶梯走到了尽头的王座,却发现圣人或者神灵早已经在那里了呢?
  傅怀穿上了和护工一样的防护服,跟着她走到了最后一扇门前。
  在被刷成蓝色的背景墙上,那扇门是雪白的,宛如一朵在高空被狂乱的气浪推来推去,一不小心就会消散天际的轻薄的云。
  “你很幸运。”
  “谢谢。”
  “很多宗教都有这样的说法,譬如受苦受难的耶稣分享自己的血肉来将他们救赎,或者是达摩面壁九年成佛,我不知道这些故事是不是真的。好像总要有些人历经那些折磨困苦才能成圣脱俗。我有时候会觉得这孩子是其中的一个。他来此间,是为了受苦,也是为了我们。”护工推开了最后一扇门,那扇门如同一朵云一样被轻飘飘地推开了。
  护工的声音低了下来。
  “但是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天使或者是精灵,因为太过聪颖而懂得如何躲避人类的罪恶。”
  “陆言,下午好。”她唤道,好像在轻柔地呼唤一只夜莺。
  里面的少年应声朝他们转过头来,他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五六岁,长发散落在他肩头上,莹黄色的灯光将其中的几缕发丝映照成淡淡的琥珀色。少年看上去过分瘦弱,脸色苍白而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的白色条纹衬衫空荡荡地挂着,让人担心那重量要将他压垮。两根纤细的手腕从袖管里伸出来,柔软而过分瘦弱,宛如某种软体动物的脆弱须足,紫色的血管好像寄生虫一样一刻不停地在上面鼓动着,维持着他的供氧和心跳。
  他的眼睛极大,瞳仁极黑,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位置。外眼角几乎没有费功夫往外延伸便与其内部的眼角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对称。乌黑的睫毛细细长长,自然地往下伸展着。当它的主人合拢那纤细的颤抖扇形的时候,没有人能弄清楚那里面到底有些什么。
  陆言用他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看了看他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没有什么高兴的神情,却也没有显出任何被打扰的不悦。
  他接着低下头,凝视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那一盆正在慢慢舒展开叶片的含羞草。好像他正在目睹宇宙间一颗独一无二的新星的怦然诞生,并要在不久之后为它写下记录。
  那是傅怀第一次看见他的患者,半个月之后,在那位护工的建议下,他就成了陆言唯一的精神安抚医师和情绪观察师,陆言的家人已经在无数次的挫败中失去一切希望,甚至不祈求任何好转,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在这温暖的玻璃罐中,如他怀里那易折的植物一样渡过他很可能短暂的一生。
  在这里的工作并不是傅怀想象的那样美好,却也不差,因为有陆言。
  甚至是在傅怀的这么多病人之中,陆言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有时傅怀会被那些病人病态的歇斯底里和狂乱谵语吓到,于是他就到陆言的房间里去。
  陆言有时候会因为开门声抬头看一看他,但是更多的时候无动于衷地抱着他的草坐在地上。
  他会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整个黑夜整个白天的时间来观察他的草。傅怀也会花上几个小时,甚至整个黑夜整个白天的时间来观察陆言。
  陆言偶尔会伸出纤长透明的手指触碰一片边缘的小叶子,那动作实在太轻,以至于含羞草都以为那是一阵无意间从它的枝头掠过的风,于是懒得收缩起自己的叶子,只是轻轻颤动一下作罢。
  接着陆言就按照茎上的顺序再去触摸下一片叶子,那片叶子同样颤动一下。
  然后少年收回手指,脸上现出思索的神色,又用手指碰了碰第一次他触碰过的叶子。
  他按照自己的顺序触碰那两片叶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疲倦地,好像那是某种诡秘神奇的召唤仪式。
  傅怀坐在不远的地上看着他,只和他和他的草隔着一臂之遥。直到陆言困倦了,于是他就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蜷在地上睡了过去。
  房间的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空调的温度永远恒定在25度。在每天固定的时间,会有护工带着陆言去食堂或者是去卫生间,在傅怀看来,尽管已经习惯,但是陆言却并不喜欢离开他的房间,对他来说,这窄小的房间就是他的温暖舒适的子宫。
  在这样观察了三个星期之后,傅怀终于开始了治疗的第一步。那天陆言刚刚醒来,睁着水雾未曾散去的眼睛看着那没有窗户的墙发呆。
  傅怀蹲下来,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用平生来最温柔低沉的音调对他的病人说道:“陆言,让我们玩个游戏吧。”
  穿着格子病服的患者安静地看着他,柔软的黑发从他的肩上垂落,好像一小簇巧克力瀑布,傅怀能闻见从他身上传来的桃子味的沐浴露的味道。
  “你可以碰一下我的手指。”傅怀说道。“这样它就会弯起来。”
  他用自己的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手指,做了一下演示,等待着。
  也许是有一个宇宙爆炸又重组那么长的时间,就在傅怀差点以为自己的尝试要失败的时候,少年的右臂动了动,宽松的袖口耷拉下来,露出雪白的手腕,还有上面那只宛如透明水晶雕刻而出的手。那柔软若幼鸟羽根一样的手指在少年的掌心蜷了蜷,倏忽伸出,触上了傅怀的指尖。
  整整一天他们都在玩这个游戏。陆言触碰他的拇指和食指,然后收回去。等待着他手指的再次展开。
  傅怀有时候觉得自己在陆言看来是不是一颗大型的含羞草,或者,陆言会以为自己也是一棵草,那些到处走来走去的护工都是一颗颗会行走的草,晃动着自己的叶片招摇,脚扎在距离地面三十米的花盆里。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吸引了陆言的注意,他的视线从傅怀的指尖移开,转而看着傅怀的脸。
  自然地,他伸手摸了摸傅怀的嘴角弯起的弧度,动作轻柔如触碰一朵金盏花的翠绿花萼。
  傅怀一愣,却不等他反应过来,陆言已经收回手去,露出了一点狡黠的笑。好像任何一个他这个年纪刚刚恶作剧成功的小男孩。
  陆言这是第一次对着傅怀笑,之后他就常常这么做了。
  傅怀试着教他说话,写字,教他理解这个比他的房间更加宽阔而多样的世界。
  在经过申请之后,傅怀就带着他离开他温暖搏动着的子宫,到外面的阳光和风下面去,去看墙外那些闪闪发光的木莲叶片和外面的草坪、蒲公英。
  陆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好像是只摇摇晃晃的幼鸭跟着它的鸭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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