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叛军各自挥舞写有“修罗”、“夜叉”二字的大旗,高声喊道:“六道不公,破而后立!”
大军同天帝军短兵相接,刹那间刀枪争鸣、杀声震天,双方厮杀到一处。
不过几个手起刀落的回合,满地留下残肢断臂,目光所及,皆是尸横遍野的惨状。
善见城早已全城戒严,金翅鸟漫天穿梭,带来一个接一个噩耗。
东边京畿失守、西面守将战死,天帝军节节败退,被打得溃不成军。
昆沙门天王与持国天王神色铁青,单膝跪在御座下,由昆沙门天开口道:“陛下,叛军有备而来,早有预谋。我军仓促迎战、节节败退,如今京畿已破,叛军就要兵临城下……微臣奏请陛下,容全军撤回善见城防守,并打开外天门结界,命各城守将进京……勤王。”
昆沙门天此言一出,满殿文武顿时凝重无比。
一声轻笑嗤地响起,高踞玉座的帝释天摸了摸抱着他小腿不放的青年一头顺滑银发,笑容一如既往凉薄。锐利眼神刺一般扎向玉阶之下的武将。
“勤王?湮罗城的刹利兼罗是阿朱那的旧部,妙严城的昆香是摩利支天的旧部,无须岛的阿难伽陀是城外那只猴子的旧部,末那山的质目罗部乃是舍脂的奸夫。这些人在天关外苟延残喘几万年,全靠朕一念之仁得以苟全性命。若是入天关,你说他们是来勤王,还是反戈一击就投了叛军分一杯羹?”
那银发青年抬起一双迷蒙的透明眼眸,如若水珠一般澄澈,毫无瑕疵,愈发显出几分非人的模样,茫然问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帝释天又怜爱摸了摸他头顶,柔声道:“自然命守军拼死抵抗,若有逃跑者,诛其九族。”
昆沙门天拳头收紧,两眼发红,心中一片惨然绝望,颤声道:“陛下……如今纵使全军殉国,亦守不住善见城!若是不开结界,请陛下命全城百姓先行撤离。”
帝释天又笑:“善见城的一草一木都是压榨六道生灵而生,世世代代剥皮吸血、敲骨吸髓,享受了数万年的福利,如今大祸临头也是因果轮或、合该受难,一个也不许逃。”
他视线缓缓滑过殿中文武众臣,冰冷视线愈发衬托得容貌俊美妖邪、满怀恶意,“宁为玉碎吧。”
殿中文武个个只觉大祸临头,森寒自脚底升腾,冻结四肢百骸,战战兢兢不敢做声。
只有左首一名老者佝偻身躯,嗓音低哑地问道:“天帝近军乃是六界最精锐的队伍,区区一群修罗众,法术低微修行浅薄,怎么就挡不住了?”
昆沙门天满口苦涩,难以启齿。
反倒是持国天突然开口道:“民间怪病肆虐多年,早已传入军中,致使兵力衰竭,医师、药师皆束手无策。此事末将曾上奏多次,却……次次石沉大海。天帝近军兵力十不存六,早不复当年荣光。”
“大胆!”玉座下那银发青年突然扬声斥责,瞪着一双毫无焦点的双目怒道:“持国天王这是在指责陛下不成?尔等督军不力、尸餐素位,以致全军衰竭,如今竟还推卸责任,赖到天帝头上来了!来人,给我拖下去,鞭笞五百!”
这青年如今颐指气使,全不讲半分礼仪尊卑,左首老臣不由再度出声劝道:“乾达婆王,你逾越了。”
银发青年却笑道:“我的话便是天帝的话,我的意志便是天帝的意志,何来逾越?”
帝释天只怡然含笑,抬手又揉了揉他柔顺头顶,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照做?”
守殿神将这才一拥而上,将持国天王押去庭外处刑。
昆沙门天王一言不发,只领命后施礼退出殿外。
直到离开善见城内城大门,跟在他身后的增长天与广目天这才加快步伐,跟了上来,低声问道:“天帝究竟什么意思?天帝军挡不住了。”
昆沙门天脸色冰冷,沉声道:“帝释天……已然疯了。我将率领直系死守城门,其余传令全军,莫再负隅顽抗,各自逃命去吧。”
增长天与广目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道:“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昆沙门天皱眉道:“不可,你二人若也留下,其余士兵岂敢擅自撤离?眼下已是必败之局,拿命填也于事无补。我欠天帝一命,不得不还他,你二人莫要牵连无辜,带他们走吧。”
二将含泪拜别,领命而去。
昆沙门天则手持金色巨剑,伫立城门外,眺望着滚滚烟尘转眼逼近。
修罗军已停在善见城外,士兵如潮水铺陈开,铁骑虎视眈眈,只等统领一声令下,便要强攻。
昆沙门天一身金甲,魁梧身躯有若铁岭崇山,反手将金色巨剑重重往地面一顿,扬声喝道:“天人界护法大明神昆沙门天在此!诸灵护法,诸恶退散!”
刹那之间,玄中带金的无数光影如灵蛇倾巢而出,扩散如漫天星斗,将善见城笼罩其中。
自修罗大军层层守卫中走出了两人,一人清俊飘逸,一人威严端肃,宛若日月共存、交相辉映。
端严男子自称道:“罗睺罗阿修罗王。”
清俊青年自称道:“大阿修罗王。”
大阿修罗王续道:“我五道之众本无意与天人为敌,实乃千年万载,受尽盘剥欺压,各界不堪重负。为生存计,不得不结众前来,与天帝讨个说法。若有得罪处,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昆沙门天道:“我这十方罗刹天幕幡乃当年佛陀手书,持有者一生仅有一次机会使用,乃联结六界法则的神器,纵使天帝亲临亦不可破。只有一样——此阵可出不可进,两位阿修罗王若当真如前所说,就莫要为难离城的百姓。待百姓离去,我自然撤阵。”
沈月檀与沈雁州视线一错,便心意相通,他颔首道:“这个自然。”
沈雁州亦传下令去,随即道:“善见城已在我军包围当中,只有西南一角留了出路,可令百姓西去逃难。”
昆沙门天传信给城中众人,而后对那二人遥遥抱拳为礼:“我代善见城百姓谢过诸君。”
众人候了不到半柱香时分,昆沙门天自始至终挺直腰身站在城门前,却突然脸色巨变,魁梧身躯晃了晃,一缕鲜血自嘴角涌了出来。
变生肘腋,一众修罗军急忙冲上前来,拦在沈月檀二人前头,如临大敌一般。
昆沙门天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口,大口大口吐着血,自口中涌出的鲜血中混杂肉块,他踉跄后退两步,勉力单膝跪地,然而也不过数息工夫,便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盔甲下的皮肉也宛若冰雪一般,开裂消融,渐渐露出内里的森白骨骼。
沈月檀指尖一搓,点燃一枚白色的塔状香锭扔到昆沙门天尸身上。乳白香雾流沙般散开,笼罩住昆沙门天的尸身,原本空无一物的尸首上头,突然出现覆盖其上的血红蛇群。
那蛇群根根通体毫无杂色,宛若鲜血凝成,不过手指粗细,细长而柔韧的蛇身彼此盘曲、纠缠,正埋头啃咬昆沙门天通身的血肉。
香锭燃得极快,白雾渐渐沉入蛇群,血色细蛇一根接一根身体僵直,纷纷从尸身上掉了下来。
修罗众个个倒抽一口气,正要问个清楚,忽听城门传来巨响,竟被人自内而外轰开了。
那凶猛掌风冲破城门,又十分精妙变换,吹散了乳白雾气,剩余的十余条血蛇慌慌张张逃窜,朝着城门里走出来的人逃去。
第115章 陷阱
来者是名挺拔高大的男子, 身着珍珠色长袍,乍看一身莹白,举手投足时, 衣纹褶皱间霞光熠熠, 五色炫目。
映得来人面色如玉, 神态温和,宛若大户人家走出来, 知书识礼的温文贵公子一般。
他弯腰垂手, 接纳蛇群。
血蛇落入他白玉似的掌中, 遂化作颗颗血红色珍珠在手心里滚动。
天军与修罗军中人人屏息静气、如临大敌,善见城外骤然间寂然无声。
那人将手中的血红珍珠往城门内轻轻扔去,这才转过身来,含笑道:“怎么?你等修罗贱种打生打死、要死要活, 不就是为了见吾一面?如今见着了,反倒不敢说话了?”
一个发色泛红的青年率先跨步出来,手持一柄锋锐无匹的长|枪,枪尖直指天帝,厉声喝道:“昏君!护法大明神为你誓死守城,你反倒恩将仇报, 将其击杀于城门之下。无道失德,愧称天帝!”
帝释天仍是笑容和煦, 气定神闲,慢慢走到了昆沙门天的尸骨旁边,黑色靴尖轻轻踢了踢,整具尸身顿时发出咔嚓声响, 竟是寸寸断裂开来。
真真正正,碎尸万段。
那青年愈发怒火中烧, 才要冲上前来,当胸却炸开一团夺目血花。
两道身影倏然闪过。
沈雁州拦在侯赟身后数十步之遥,反手将大剑往地面一捅,不知何物叮叮叮几声震响,尽数撞在剑身上。
剑身金光夺目,如骄阳初升,最终横桓军前,成了一道防护的壁障。
沈月檀则接住侯赟身躯,那青年胸口后背尽被穿透,血洞可怖,险些能从前胸一眼看穿身后场景。
他搂着侯赟放在地上,止血施药、焚香结界,动作一气呵成。
帝释天依然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若有所思感叹道:“我如今的脾气,当真好极了。就连天人与修罗的杂种跳出来聒噪,竟也容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