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力无从下手,唯有四阿修罗王齐聚,以四王印才能开启,是修罗界有重大事件时,四王会面商议的场所,已有数百年未曾开启过了。
着实再没有比大浮屠塔更妥善的存放之地。
沈月檀道:“只不过,你要如何哄骗那三个阿修罗王齐聚一处?”
沈雁州道:“我调查鬼鸣山之事外泄后,勇健王先坐不住了,特意写信来旁敲侧击……”
他细细同沈月檀分说,沈月檀便明白了。
三位阿修罗王并不乐见沈雁州插手鬼鸣山,只是沈雁州做得谨小慎微,进展缓慢,一点点试探底线。三人迟早坐不住,要与沈雁州会面。
沈月檀沉默不语。
他明了沈雁州的苦心,却也有自己的考量,争执下去,终究须得有人让步。
沈雁州不能让,取得最后一鼎香炉,亦是为沈月檀着想。
沈月檀不能让,只恐再多做拖延,鬼鸣山线索半点不剩,真相不再大白天下。
以及,友人失踪许久,竟束手无策。
到最后只得长叹一声,退让一步。先回殿闭关,将佛牌取了出来,又取了地狱界所得的天晶砂岩香炉,缓慢炼化。
佛牌鲸吞虹吸,竟轻易收纳了第二鼎香炉中封印的魔骨,随后仍是温养佛牌内,每日焚香祝颂,祛除其中魔念。
他一口气将剩余的香炉尽数炼化,如此一来,便只剩天人界镇压的头颅、与修罗界镇压的身躯。
休息时又挑选亲信心腹,虽然各自所修之道各有不同,但六道全经乃是囊括天下佛经的至宝,沈月檀依照各人悟道所用经书,自六道全经中挑选归纳,提示出不同的修炼真知轮之法。如此一来,只需暗自修行的人越多,修罗众实力就越强,面对来日天人刁难,方才有自保之力。
如此半月匆匆而过,沈雁州的行动卓有成效,竟当真接到邀请,前往大浮屠塔四王会面。
沈月檀自然要同行。
然而启程的前一刻,众人正站在师罗城门外为阿修罗王与沈月檀送行,突然间天地震动,这一次异动竟比聚灵塔塌陷时更为猛烈。就连城外的玄晶砂岩民宅都被震塌了泰半。
北边天际被烈焰熏染得宛若血池倒悬,正是……鬼鸣山所在的方向。
如此一来,计划被彻底大乱。
沈雁州当机立断,下令夏祯为首前去彻查,他与沈月檀则依然前去大浮屠塔赴约。
沈月檀却握住躁动佛牌,皱眉道:“雁州哥哥,我终究要往鬼鸣山走一趟……阿朱那遗骨有反应。”
沈雁州兀然一笑,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讥诮,“果然如此么……罢了,”他轻轻抚摸沈月檀面颊,柔声道,“圆圆,此去路途艰辛,千万记得回来。”
沈月檀不明所以,嘲笑道:“哥哥又杞人忧天,我自然是要回来的。”
沈雁州笑而不语。
当年闯十绝关时遗留的心结,本以为年深日久早已消失不见,谁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他之所以执意阻拦沈月檀前往鬼鸣山,是因为当初幻境之中,沈月檀与叶凤持正是在鬼鸣山达成联手,并与他彻底决裂。
虽说如今前因后果早不相同,此事未必成真。
然则到底仍是,关心则乱。
时间紧迫,二人匆匆作别,分头行动。
军中派系众多,是以仍留了夏祯、目莲坐镇协助沈月檀,而沈雁州轻车简行,索性将侯赟带在身边,这小猴儿心性单纯,修习真知轮反倒比旁人进展更为迅速,如今已是沈雁州之下第一高手,有他同行,便不惧刺客出没。
遮日宫中,则由程空坐镇主持。
沈月檀取出青灯鹿舟,带领众多修罗军一路北上,因有夏祯随行,军令在手,畅行无阻,不过两个时辰便抵达了事出地。
鬼鸣山烧起来了。
方圆百余里被烈焰熊熊笼罩,由山脚至山顶尽是红莲业火,连巨大的岩块也烧得通红发亮,眼见得再接再厉,便能融化成沸腾岩浆。
青灯鹿舟也抵挡不住的热浪焦灼,只得远远停了下来。
隐约可见火舌中有军营残骸,数不清的焦黑尸首摆出痛苦造型,却早已丧失生机,里里外外烧成了焦炭。
以夏祯为首,众多修罗军不由咋舌,尽管与鬼鸣山的守军从无来往,也难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的惊惧。
是……什么人,降下这宛若天罚的一场大火?
沈月檀出了鹿舟,走向焦热地狱,离着尚有一里路,便觉热气滚烫,熏得地上石头也发黑炸裂,草木自燃,寻常人再难寸进。
夏祯道:“莫要冒险,先灭火再说。”
沈月檀望着远处冲天火舌,犹若赤红幕布由天际垂挂而下,苦笑道:“这火只怕难灭。”
夏祯亦是神色凝重,只叮嘱下属以各种灭火的法术物资试过再说。
而后火帘突然分开,竟自其中走出个猩红的身影来。
那人白玉般的面容清绝出尘,一头白发宛若冰丝映着月光,身子挺拔、风骨卓绝。然而一双眼眸却诡异非常,不分瞳仁、眼白,唯有一汪血池波光粼粼。
一身血红深衣,大袖衣裾逶迤曳地,整个人冰白猩红,犹若满身血腥结霜的幽灵,朝着沈月檀一步步走来。
沈月檀视线落在那人缠绕手腕上,一半赤红、一半纯白的砗磲佛珠上,喃喃唤道:“叶……叶兄!”
第105章 盘剥
叶凤持靠近时, 佛牌温热转为略烫,时不时轻颤,显然激动不已。
沈月檀只得在佛牌之外裹上一层道力, 免得烫伤,这才含笑道:“叶兄别来无恙?”
一面仔细打量,上前一步, 才开口唤了叶兄, 身后传来夏祯暴喝:“月公子当心!”
当空一片壮阔的金色明王幡席卷而来。
叶凤持扣住沈月檀手腕, 足下一蹬便后撤数尺, 堪堪避开明王幡裹挟,金幡背后显出夏祯的身影,手中伏魔大锤仿佛卷着风声雷光,烈烈轰响,只是见沈月檀与叶凤持并肩站在一起, 只得硬生生止住锤势,冷脸喝道:“魔道, 还不快放人!”
叶凤持不语, 沈月檀道:“夏将军住手!”
他往前迈了一步, 不意叶凤持正拉着他手腕,顿时加重几分力气,生怕他挣脱一般。
沈月檀回头笑道:“叶兄莫怕,我不走。”
夏祯见状痛心疾首, 将大锤长柄狠狠往地上一顿, 坚硬石头顿时四分五裂, “此人自火中现身,与这场山火脱不了干系!更何况,魔气缠身,绝非善类,月公子莫要上当!”
沈月檀抬手,虚虚安抚骚乱的部属,转头问道:“叶兄可知道是谁人在鬼鸣山纵火?”
叶凤持眼睑低垂,淡然静默,如亘古恒久无言的冰川,肃声道:“是我。”
一时间,数不清的目光落在这青年身上,责难愤恨、畏惧厌恶,兼而有之。
他仍是不为所动,只抬起眼皮,看向沈月檀,“鬼鸣山驻军合计五万四千九百二十六人,神形俱焚,灰身灭尽,再不受六道之苦。”
夏祯听后,气得哇哇大叫:“原来你就是凶手!鬼鸣山虽然与我们不打交道,却仍是一殿同袍!我不杀你,誓不为人!月公子,叶凤持亲口认了罪,你都听清楚了,莫要再护着他!刘崇刘昶,还不将你们公子拉走!”
叶凤持困惑看他一眼:“认罪?我持身谨正,何曾犯过罪?”
夏祯一愣,喃喃道:“这人……疯了!”
他死死攥着伏魔锤,脸色神色变幻不定,正琢磨不管沈月檀死活,以击杀那杀人恶魔为第一要务。
然而刘氏兄弟却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一左一右立在他身侧,各自拔剑防御。表面上与他对敌,但夏祯十分笃定,若他敢威胁到沈月檀的安慰,这两人的剑尖所向,便不是叶凤持,而是他夏祯的后背。
沈月檀便问道:“叶兄,你对整个鬼鸣山下手,究竟所为何来?这几个月来,雁州哥哥派了成百部下也寻不到你的踪迹,你去了何处?”
叶凤持对一旁夏祯等人的大呼小叫置若罔闻,木然问道:“阿月,世间有极恶事,勿看勿闻,方能自保。若见其形,易受其害;若闻其音,易受其困。你当真要问?”
沈月檀道:“我正是为此而来,岂能无功而返。”
叶凤持便道:“你随我来。”
沈月檀应允,又回头命下属原地待命,竟是要只身涉险。
夏祯自然不允,他不是沈月檀的下属,就要上前拦人。
谁知叶凤持揽住了沈月檀的腰身,也不见如何动作,二人便骤然离远,再度没入了冲天火幕当中。
沈月檀只见头顶四方,尽是赤红浓雾,仿若血池一般。唯有叶凤持周围两尺方圆维持常态,他一时不查,衣袖超出范围,霎时着了火。
他这身衣袍本是个水火不侵的防御法宝,竟也扛不住这烈焰。
若是叶凤持维持不住结界……恐怕他立时就要由里到外、烧成一团焦炭。
叶凤持叹道:“五日后这火便熄了。”
沈月檀道:“叶兄惋惜?”
叶凤持道:“嗯,五日烧不光的……到时我再另想办法。”
沈月檀愈发困惑,问道:“叶兄,你究竟要烧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