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画骨漫不经心道:“那他留我一条命是为何?”
则礼知道沈画骨在打探自己的口风,一仰头饮了杯中酒,青碧的酒水芳香醇厚,入口甜绵微苦,本无刺激感,则礼却呛咳了几声,“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君心难测。”
两人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天色微明,则礼才离开。
沈画骨的医馆又开了。
死去的人已死,能活下的人多一个也是好的,说不定,今日会有生命垂危的病人由他救赎。
第56章 菩提本无树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皇扶风就咕哝着要起床,难得的一日好眠,陆挽书这平时最自律的人,竟赖起了床。
因着皇扶风突然想要出宫,若是自己也跟着去,那第二天的政务就要暂时搁置。
所以昨日趁着皇扶风睡着,陆挽书连夜批了第二天的折子,顺带处理了沈画骨的事,一切准备妥当,但却也真把这皇帝累坏了。
只是这一片良苦用心,皇扶风却不会知道。
这样磨蹭了近两个时辰,两人才踏上了出宫的马车。
这一路上,皇扶风没少抱怨,“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午膳的点了,出发地那么晚,我也要晚点回来!”
也不知从何时起,无论皇扶风提什么要求,陆挽书总会应下,还顺带贴心问了一下:“要不要下车去旁边的酒楼用午膳。”
皇扶风翻了个白眼,真把自己当猪养啊,他拍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你强迫我吃的早膳还未消食,吃不下了,不去!”
陆挽书搂过他纤细的腰肢,右手熟练钻进皇扶风的衣襟里,皇扶风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不安分的事,开始挣扎起来,陆挽书却牢牢把人按在怀里,清凉的手掌附上了因为吃得太多微微隆起的小腹,一下一下地轻轻按揉。
这样还不够,陆挽书轻轻在他耳边吹气,皇扶风的耳垂微微泛起了好看的红晕,见此,陆挽书嘴边扬起美丽的弧度,“果真是吃多了,看来要我喂,你还能多吃点。”
只是在摸到硌得他手指生疼的肋骨时,他又不免得心疼一把,这人,还是太瘦了。
陆挽书没再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一遍遍轻柔着他的小腹,助他消食。
这样的美好,某一刻,皇扶风觉得自己已经再次沦陷,只是手掌心被掐得几欲出血的疼痛正清晰地警告他,一切都是假的。
贴合的是体温,渐行渐远的是两颗心。
皇扶风的出宫理由原本就是为了吃的和找沈画骨探看百姓病情,如今肚子暂时塞不下,他们就直直往沈画骨的医馆去。
久未开门营业的医馆外排起了长龙,沈画骨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皇扶风耸耸肩,“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
陆挽书往里头瞟了一眼,往皇扶风近旁靠了靠,“没事,宫里的太医闲得很。”
于是,陆挽书动用了皇帝特权,直接调了十几个太医来帮忙,午膳时间过了,医馆里的病人才慢慢散了去。
一夜未眠的沈画骨一脸疲态,直接瘫坐在木凳上起不来。
还是皇扶风生拉硬拽,才把他拉到近月楼吃午饭,无情地把接下来的任务扔给了医馆里的太医们。
这些医治惯了达官贵人们金贵身体的太医们一脸不情愿,不过这也只有那些平头百姓能看到,陆挽书见到的只有“食君之禄,尽君之命的”讨好嘴脸。
陆挽书自然是知道这些,留了随侍的小太监在那监督着,纵使不愿,那些势利的太医们也只能任劳任怨干活。
近月楼,皇扶风曾差点命丧于此,只是他还是选在这里吃饭。
从某一刻起,他已经怀疑自己被刺杀一事与陆家有关,他倒是想看看,陆挽书能否有那么一点愧疚。只可惜,陆挽书脸上有的永远只是他看不透的柔和浅笑。
还是那间房,却不是那群人了。
那时的他为陆挽书费尽心神,为他莫名其妙的疏远难过伤心。
现在想来,陆挽书当初的突然疏远也是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是从夜宴后他无意撞见陆挽书和陆之章秘密见面开始。
皇扶风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他自己猜想,左不过是动摇女权江山的计谋罢了。所以他那时推开他,只不过是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牵涉,无关痛痒的人,伤害起来也能少那么一点负罪感。
皇扶风现在总会用最大的恶意揣度陆挽书,他从来就不知道,那晚,陆挽书与陆之章的谈话,实则与他有关。
“书儿,姑母得提醒你,他是我们陆家的仇人,别用太多心思,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陆挽书面色无澜,可陆之章似乎是看穿了什么,“你不必否认,我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心思自是瞒不过我,姑母只是想警告你,所有挡路的人,你父亲绝对不会放过。”
陆之章拍过他的肩膀,道:“有情不如无情,无关痛痒的闲散王爷,你父亲会愿意放过的。”
陆挽书一脸云淡风轻,“姑母猜错了,帝王本无情,我愿为王,自未动过心。”
这时皇扶风来了,他没给他好脸色,他把皇扶风往外推。
只是他终究也是算错了,陆川没有放过皇扶风,他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也是直到皇扶风命垂一线,他才明白,退让,永远护不下想护的人。
不过一酒楼,故人故地,就可以使人勾起不同的回忆,在近月楼的这个房间里,三人中,除了陆挽书,皇扶风和沈画骨都会不免地回忆起一个人。
这人会点上一桌子菜,吃得满手满嘴的油,会给皇扶风出上一堆馊主意,弄得满桌的人捧腹大笑。
这样的一个人,或许只是伪装出来的,但可以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怀念。
三人中,没有人是真正高兴的,但陆挽书和皇扶风脸上都挂着笑,沈画骨或许是太累了,或许是不善于伪装,他是唯一没有笑的人。
沈画骨开门见山,“两位找我有何贵干?我一介平明百姓可不敢和皇帝同桌吃饭,如此殊荣,我可受不起。”
所有人都听出了话里的恶意,只是陆挽书却没有翻脸走人,但面色却是没那么好看了。
皇扶风出来打圆场,“看你这么尽心医治百姓,我想请你吃顿饭罢了,怎么,不赏脸?”
沈画骨所有的恶意本是对着陆挽书的,皇扶风这样说,他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饭桌上,菜上齐了,旁边的人静得可怕,皇扶风只能继续道:“其实我们这次出宫是想知道……”
欲言又止,皇扶风看向沈画骨,正自顾自饮着杯中酒,像是没再听他说话,陆挽书脸更黑了,皇扶风一只手附上他的手以作安抚,陆挽书才没马上起身把这无礼庶民杀了。
继续对沈画骨道:“我想知道那些中毒的百姓服了药后怎么样了?”
沈画骨倒酒的动作一滞,对着陆挽书冷笑道:“很遗憾,他们用了药全都痊愈了,一切未能如你所愿。”
无论皇扶风如何安抚,陆挽书已经免不了龙颜大怒,从座上忽地站起,满脸黑线,也不管皇扶风如何反抗,就命人把皇扶风带了出去,而这雅间,最终只有陆挽书和沈画骨两人。
沈画骨又是冷笑一声,讽刺道:“怎么,终于忍受不了要杀我了?”
看着那门被关的严严实实,里面的声音很难再传出去,陆挽书深深呼了一口气,最后从新坐了下来,道:“无论你信不信,那毒,不是我下的。”
沈画骨倒酒的动作一滞,脸上讽刺的笑容还是没消去,“我自是不信,你也没必要和我解释,无论你如何说,那些无辜百姓,都只是你皇位的垫脚石,不是吗?”
陆挽书的脸越来越黑,沈画骨的笑声却越来越肆无忌惮,格外刺耳。
陆挽书紧紧攥了攥手中的匕首,沈画骨看清了他的所有动作,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狰狞,“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来!我躲一下就不是男人!”
陆挽书红着眼,拔出了鞘中的锋利匕首,一步步往沈画骨近旁靠,直到那匕首就抵在脖颈边。
沈画骨闭上眼,眼角划过一抹清泪,原来,死从来就没那么简单。
手起刀落,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传来,一声巨响,闪着寒光的匕首穿破桌上的酒盏,直直钉在黑木圆桌上。
双眼通红的陆挽书没杀了沈画骨,却,跪了下来。
“你现在可以杀了我,但是,求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沈画骨缓缓睁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该高高在上的真龙天子,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包间的门从新打开,不过幸好,没有人死。
陆挽书冲出来就拉过皇扶风的手出了酒楼,丢下了步伐滞缓的沈画骨。
陆挽书摈退了所有随行的侍卫,他就拉着皇扶风跑着,像是要逃离什么一般。
皇扶风就任由他拉着,也不管去哪,反正一切马上就要终结了。
普化寺,节日里最熙攘的地方,尤其乞巧节,善男信女常到此处烧香礼佛,求的不过与子偕老的愿望罢了。
陆挽书平日里最不屑于这些拜佛求神的举动,只是今日,理智已经被心腔发烫的感觉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