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言乱语!生死怎可随意挂在嘴上?”他饶是怒了,但怒目下,却隐着说不出的话。
那种场面他见过,那种绝望亦刻在他心底很深很深。
苏云洲看着此刻的时轻,阳光洒在他侧脸上,浅笑衬着如墨的眉眼,明快如跃在水上的波光,美好似二月艳阳。
时轻没察觉出师尊异样,“我从小在凡界长大,一定能帮到师尊。”
苏云洲睫羽簌簌抖了几下,“去收拾东西,明早与我同去。”
时轻笑出排小白牙,“师尊,这衣服我得帮你重叠一下。”他说着,夺过苏云洲手里储物袋,“而且还要多带几件。”
他一边将衣物上褶皱扯平,一边在旁兀自念叨,“还要带些外伤药和丹药,师尊的暖手炉也要拿上,帷帽、传讯竹简、纸质灵符、雨伞、蓑衣……要带的东西太多了。”
苏云洲幼时曾与天桴仙尊去过一次凡界,当时是追查一名堕魔的凤族,他二人去了个荒凉的小村子。所以印象中的凡界很贫穷,四处尘土飞扬,毫无生机。
他真不明白,去个区区凡界怎么能把时轻高兴成这样。
苏云洲想不通那些,但只要能护时轻周全,便是好的。收拾东西他插不上手,于是又坐回桌案前,将没看完的古书标记注解。
时轻一个人忙得乐呵,找找这个,翻翻那个,恨不得把孤辰峰都装进储物袋。想着有几年没回凡界了,若事情办得顺利,能不能悄悄回一趟聊城,再去见见父母兄弟。
想到这,他心里便乐开了花,整整一夜辗转难眠,直到天色擦亮才睡了两个时辰。
清早,苏云洲刚布好传送阵,时轻便满面喜气地跑过来。
他今日换掉了弟子服,身穿一件玄色箭袖劲装,金丝流云滚边,马尾高高束起,好不少年英气。
苏云洲愣了下。
“师尊,我们何时出发?”
见时轻不穿弟子服,苏云洲还真有些别扭。但出门在外,隐藏起身份才能更好办事。“现在就走。”
二人踏进传送阵内,脚下再落到实处,已是身处兰溪城外。来来往往人流不息,高大城门不比天桴宗逊色多少。
苏云洲眨眨眼,这个凡界,怎么和自己去过的不大一样呢?
第8章
时轻迈步走在前面,“师尊,我们先进城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去查线索,怎样?”
苏云洲应声,“好。”
时轻侧头向后看他,手在储物袋中掏了半晌,帷帽呢?该给师尊戴上才对。咦?难道忘记拿了?
苏云洲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从他这看过去,时轻是一边走,一边表情复杂的看着他,还伸手在前面来回掏。那模样,似乎带着某种隐忍。
自己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徒弟?上一世时轻也从未这般过,难道是最近对他太过纵容?
“我脸上有东西?”苏云洲不耐烦的皱眉,这声明显不是疑问,而是斥责。
时轻怔了下,忙转回头。他腰上挂了两个储物袋,一个在左后方,另一个被他挂在左侧偏前小腹下。
他又翻了会,突然想起,帷帽应该在后面的储物袋里。便忙摘下来,终于在一堆杂七杂八中摸到。
“师尊,进城时还是戴上这个吧。”时轻将帽沿一抖,白纱能将人从头顶盖到脚面。
苏云洲眉尖颤了下,耳垂还在发红,“拿走。”
时轻苦着脸,想递过去,却看到师尊面如冰霜,只能又收回袋中。
不出他所料,还没走进城门,师尊便已引来不少目光。
“快看,那个穿玄色衣服的小哥真是气度逼人。”
“你看身后那位,才仿若天人。”
“我的天,怎么会有长相这般俊美的哥哥?”
时轻皱皱眉,凡界自然有长相好看的,例如他自己这般。但像师尊这样容貌绝色气质卓然的,还真是太少见了。
苏云洲的长相,莫说凡界,就算到了仙界也是无人能及。只是他身边的人都知道孤辰长老什么脾性,冷脸话少。兼得自幼便修为高深,所以从不会有人在他那找不自在。
可凡人哪里知道神煞孤辰的名号?
“前面这位白衣公子,还请留步。”身后传来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苏云洲、时轻齐齐回头,原是位家仆模样的老翁,一身黑衣,腰间系着孝布,正急忙小跑追上前来,身后还停着辆马车。
苏云洲没与凡人打过交道,看了眼来人,若放在修仙界,定是修为高深的前辈。可在凡界,自己该如何称呼?
他自幼生在修仙界,身边人过了千岁都没面前这位瞧着老气。
苏云洲拱手,“不知这位仙长叫晚辈有何指教?”
“咳!”时轻差点喷出来,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后,“大爷,您有什么事和我说。”
苏云洲一愣,大爷?
这大爷也有点愣,偏头又看看后面身姿俊雅的男子,心道:长这么好看,该不会傻吧?
“大爷?您要是没事,我们可先走了。”时轻见人越围越多,眉头一皱,扫视了一圈。
老大爷立刻堆上笑脸,“一看二位公子就不是本地人,俾人福六是这兰溪城贾府的管家,贾府可是方圆百里最大富商,而且我们老爷就只有一位小姐。”
时轻挑眉,后面的话基本已猜到八.九。他偏头看了眼前面马车,车帷下坠着宝石环佩,似在对所有人叫嚣着我很有钱。
“这不前段时间家夫人不幸离世,有位已成仙体的道长算了一卦,说需要小姐完婚冲喜。”福六搓搓手,“俾人见这位公子器宇不凡,不知婚配否?二位放心,彩礼我家老爷可出千金。”
时轻抱着膀子呲笑一声,“千金就想让我师……我哥哥娶你家小姐?先去打听打听时家是做什么的,再来我们俩面前丢人现眼。”
福六顿时目瞪口呆,聊城时家,当朝最大盐商,富可敌国。“竟是时家公子,老奴有眼不识泰山,打搅打搅。”
围观的人听到这些,立刻如冷水炸进热油锅。这是什么神仙兄弟?长得好就不说了,家里有钱又有势,简直是所有人梦想中的相公啊。
“所以,你家是做什么的?”苏云洲看到众人近乎疯狂的反应,好奇问了句。
时轻抬手半掩面,凑到师尊耳边说道,“盐商。”
“盐商?”
时轻咬着嘴唇,“就是调味的,咸的。”但他意识到,师尊辟谷术炉火纯青,没准几岁开始就不吃东西了,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难。
“啪”一朵花砸到苏云洲头上,他略有怒意,抬眼看了看,正巧一块帕子直接飘到他脸上。然后就是接二连三的鲜花和各种香气混杂的帕子,砸得他有些头晕眼花。
“真是欺人太甚!”
“师尊,别怒啊,这是代表人家姑娘喜欢你,争着想当你媳妇呢。”时轻忙又掏出帷帽,这次也不问了,直接扣在苏云洲头上,还抬手帮他将帽绳系住。
时轻指尖不经意碰到他下颌,他向后微微躲了下。
透过白纱,少年表情略带无奈,又满含怒意地瞪向那些表达芳心的女子。
“这条大路太过引人注意,我带师尊走这边。”时轻一把抓住苏云洲手腕,将他拉到旁边小巷内。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时轻叹口气,回过头,完全看不到师尊神色。
“凡界,都是这样直白?”苏云洲想到时轻前段时间所作所为,倒是没路上这些姑娘疯狂。只是心中揣测,也许凡人表达感情都很外露。
“不是,只因师尊长得太好看了。”时轻笑出两颗虎牙,那节冰凉的手腕已被他攥热。
苏云洲抽回手,简直没一句正经话,“先找地方落脚。”
兰溪城算是南部边界最大的口岸,水运很发达,百姓也算富足,所以城里好吃的、好玩的、好住的,只要有钱,什么都有。
时轻虽然自幼离家,但是小时也见过不少大世面,上山前私藏不少银票。这次有机会出来,必然不能委屈了师尊。
两人找了个门面较大的客栈,开好两间上房,简单收拾下,便准备去城郊弥河。
据利阳掌门给的消息,说兰溪城边有一条运河,前几日忽然出现河妖,许多凡人精气被吞噬,整个村庄差不多死了一半人。
村庄离城里有段距离,苏云洲定好位置,在屋内布出传送阵。
凡界灵气较修仙界要少很多,布阵、使用功法,只能消耗自身灵力,恢复起来会稍微慢些。
苏云洲虽然这段时日修养的不错,但较以前还是差出很多,传送阵刚布好他便觉身体不适。
时轻看在眼里,忙从腰间拿出瓶丹药,“师尊,这个能护住灵核,恢复灵力,你先吃一颗。”
他扶着苏云洲坐下,又倒了杯温水,“师尊,这段时间弟子也一直在学阵法,不如以后让我试着来布阵吧。”
苏云洲微合着眼,“我说过什么?不许你动用灵力。”
“可师尊你现在身子还没恢……唔唔”时轻瞬间泄气,连肩膀都塌下去了。
苏云洲有些头晕,懒得听他废话,索性施了禁言咒。上一世,自打那次时轻被魔气完全操控后,便经常隔三差五失去神志,之后渐渐过上不受自己控制,生不如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