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回来了。”
黑暗里突兀响起古德白的声音,灯随即亮起,他站在桌边说话,只穿了件稍长的白衬衫,往日需要塞进裤腰里,这会儿被放下来,如同朦朦胧胧的雾,显出鹤般伶仃修长的双腿,淡淡地泛着月光。
武赤藻有些猝不及防,他极少见到这个模样的老板,还没来得及沉迷片刻,对上那双眼睛时,又生出无所遁形的慌张:“老板,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怎么,带了人回家?”古德白端着水杯,口吻平淡地询问道,“你没提前通知,不能怪我。”
“怎么可能!”武赤藻不知怎的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恼怒地驳斥他,“我哪会带什么人回来!”
古德白似笑非笑,他将水杯搁在桌子上:“是吗?那就好。我记得今天是你毕业,所以提前回来了,礼物放在你的房间里。”
“你为我赶回来的?”真可笑,只要这么一句话,就足够让武赤藻的心回春,暖得不成样子,“特意赶回来的?”
古德白随口道:“嗯。”
武赤藻的眉梢飞起喜色,他望着对方脸上淡淡的笑意,这种喜悦又凝滞成更沉重的东西,沉甸甸地锁在心里,拖着无限下沉。
随着年纪渐长,武赤藻的确不再如当年那样卑微,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也清楚自己的地位,因此心中渐渐滋生出其他的想法来。哪怕在四年前,武赤藻就非常清楚感情对于老板而言是相当多余的东西,死者不可追,碎掉的物品就该丢进垃圾桶,许多话他不说,并不意味着不那么想。
即便是这样,武赤藻还是贪心地期望对方的情绪能被自己牵动一次,不管是多微小的事。
大概是喝进去的那些酒叫人犯浑,武赤藻很快就走到了古德白面前,喜欢这个人就如同攀登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天梯,走得越高,摔得就越惨,哪怕还没掉下去,也知道自己不过是在万丈深渊的上层挣扎。
“莎乐美袭击你那天,我其实没有睡着,你说给我听的话,我都听见了。”武赤藻沙哑着嗓子说道,要放在往日,他绝不敢这么做,然而此刻的怒气与酒精麻痹了脑子,他昏昏沉沉地听见自己说话,甚至莽撞地凑上去,带着点红酒的香气,“你说,如果我只要这些,你就给我。”
他握着古德白的手,绝不容对方挣开,颊上飘起两团红色。
出乎意料,古德白并没有拒绝,那只手被牵到了胸口的纽扣上,藏匿着流光的眼睛几乎能称得上蛊惑人心,他低声笑起来,唇角勾出一段风月:“原来你还记得,既然这样,作为奖励,你敢要多少,我就让你拿走多少。”
虽然武赤藻的经验不多,但是他料想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多少人跟老板一样,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永远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态度。
在潮湿到近乎窒息的热情里,他将这片冰冷的明月光弄脏了。
第二天武赤藻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酒精从毛孔里蒸腾出去,汗液黏在身上,他沉重地摊在床上,几乎不想起身,隐约觉得自己做了个美梦,又想不清具体。还得起来晨跑,他看着床头的闹钟,敲了敲剧痛的脑袋,跌跌撞撞去冲了个澡,刚擦着头发出门来,脚忽然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瞧。
礼物盒……
啊——昨晚老板好像是说礼物在房间里。
武赤藻单手用毛巾擦着头发,蹲下身将包装纸撕了开来,里头只有一张卡片。
“满意吗?”
卡片跟声音一同响起,武赤藻僵硬地蹲在地上,他像是要钻到卡片里去一样,昨晚上的回忆一股脑灌进脑子里,连同身后人的声音那样清晰无比。
而古德白好像全然不介意那样,从云朵般蓬松地被子里坐起身来,用脚踢了踢武赤藻的背,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往日要沙哑很多,可仍旧高高在上:“去做早饭,我放了杨妈两天的假。”
武赤藻逃一样冲出了房间,他偷偷往房间里瞥,看见古德白带着点讥诮的笑眼,顿时狼狈不堪地钻进厨房,仿佛孵蛋的鸡那样安生地窝在这片小天地里,开始忙碌早饭。
等到武赤藻终于愿意出来张望现实,桌上已经热好一大堆杨妈留下来的存粮,其中不乏苏秘书给他准备的宵夜。
而洗过澡的古德白穿戴整齐,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正坐在桌边吃药。
武赤藻一下子紧张起来,讪讪道:“老板,你在吃什么?”
“消炎药,难道避孕药吗?”古德白瞥他一眼,“你也要吃两颗吗?”
武赤藻想也不想,果然过来吃了两颗,干巴巴的药片黏在舌头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直到凉水下肚,舌尖才后知后觉地蔓延上折磨人的苦味。
“我要喝粥。”古德白扫了一眼桌面,轻叹了口气,只赏脸剥了个煮熟的鸡蛋,将蛋白吃了,干巴巴的蛋黄留在酱碟里,“这些你自己解决吧。”
武赤藻成他设定的机器人,只知道跟着命令行事,只好又跑出去买了两碗热腾腾的白粥回来,眼巴巴看着古德白喝完其中一碗。
“我要睡一会儿。”
喝完粥后,古德白撇下空碗回到自己房里去,他高傲、冷淡,与往常并无任何不同,只是多添了些许疲惫。
武赤藻心不在焉地收拾桌子,他将桌子来回擦了十遍,确保蚊虫上来都打滑的程度,又看着洗碗机自如运作了半个小时,然后跑到房间里清洗衣服,等着烘干机走完最后一道流程,将那件白衬衣扯出来时,终于下定决心。
古德白没有锁门,他躺在床上,睡姿端正,神色仍是那么平静,睡得很熟,仿佛昨日的热意是南柯一梦。
于是武赤藻跪坐在床边,头枕在手上,静静凝视着对方的睡颜。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确定任何关系,主仆、恩情、控制、利用、雇佣,总之不是什么良性的健康交往,这些事刘晴不知道讲过多少次。
这是病态扭曲,不适合正常人的关系。
然而武赤藻沦陷于这种畸形而完满的感情之中,违心地感觉到了快意。
他俯在古德白的身边,轻轻地展露出餍足的笑意。
第82章 番外二
武赤藻是被床的软度吓醒的。
干他这一行, 享受的日子算不上多, 昨天晚上武赤藻跟唐平、九歌、莎乐美凑在一起打麻将, 赢了小千块,顺道把唯一一张床赢过来了, 才有一晚上好眠。
那张床硬得像死人骨头,可现在身体底下的床如同绵绵黄沙, 带着不容抗拒的引力,像要把他封在里面。
武赤藻几乎是想也不想, 一抬手,人已经落地,整张床被四覆的植物迅速捆在空中。
赤足踩进软绵绵的地毯之中,武赤藻皱起眉头,他退了几步, 总算找到地上的拖鞋,环顾了下房间, 确定自己不在任何据点。
唐平这个抠门鬼根本不会给他们选这么好的酒店。
而与此同时, 外头传来惊慌的叫声。
有人。
武赤藻的指尖微微一动, 床立刻沉沉地砸落在地,无数枝条顺着他的手臂缠了上来, 温顺讨好地磨蹭着手指,他眯着眼睛。
身上的装备全都消失了。
门被敲响, 却没有人推开,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声在外头响起:“赤藻先生,我很快就走, 你没必要一大清早就在房间里头发脾气吧,显得我好像很讨人嫌一样,能不能跟往常一样稍微克制点。好赖我帮你说情,让你多睡了会儿。”
这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只狡诈的狐狸,可感知不到任何异能。
不是敌袭,是平民。
武赤藻放下了手。
…………
武赤藻是被痛醒的,他模模糊糊翻下床,正打算去接杯水,结果踢到角落里的箱子,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待在一个被分层的大型仓库里,像是很多个集装箱拼接而成,被梯子分成两层,底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几台电脑在黑暗之中发着光。
“老大,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那群躺着的“死尸”里忽然发出声音来,武赤藻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是个有些陌生又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女音,对方动起来时轮廓才隐隐约约显出来,她打着哈欠在穿高跟鞋,嘟嘟囔囔道:“狗唐平,活该你这辈子追不到对象,睡觉都往九歌那跑,我一个大姑娘能占你便宜?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也不知道把沙发让给我。”
她说得很小声,且有点恶狠狠的,不过四周过于寂静的缘故,武赤藻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高跟鞋在铁片上叮叮当当地走过,女人似乎是去接了水,没多久就响起了水开始沸腾的声音,还有各种调味料的香气。
沙发那的尸体又复活了一个:“莎乐美,加我一个。”
莎乐美?!她不是死了吗?
武赤藻不由得悚然,难不成是在做梦,可是在他贫瘠的想象力里,对方也不是这么……贤惠的人设。
“加你的死人头!”莎乐美冷冷道,“不对,要是加你的死人头,我就愿意。”
那声音懒洋洋道:“哎呀,莎乐美,同类相残会得朊病毒的,更何况你还要吃大脑,那可是高危地带,为了我们的同伴友情,为了你的性命,为了你的医生,我也不能答应你这么离谱的要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