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古德白做的,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他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看着武赤藻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头也不回地进去,本就是同样的。
古德白仰起头看着武赤藻,轻描淡写道:“你想杀我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得找个更安静的所在,能让你轻松摆脱嫌疑,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帮你找个更有嫌疑的人,比如说杜玉台。至于你的未来,你也知道,刘晴很看好你,压根不必担心什么——”
武赤藻说不出话来了,他有点想吐,最好能将心都呕出来,免得这么痛。
“既然你不杀我,那要跟我走吗?”
这一切似乎又跟最初重叠起来,武赤藻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他那么无望、卑微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奢望过一点东西,可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奢望过的,奢望过来自对方的温柔、怜悯、还有哪怕一点点的谎言。
在去往那栋大楼之前,武赤藻跟余涯去买花,他们还在花店里谈论那束花能逗老板开心,花店的店长以为他们是父子,还笑吟吟地过来出谋划策。
这段记忆那么单薄,单薄得瞬间就支离破碎。
那几盆花还在余涯车子的后备箱里,昨天武赤藻特意问过陆虞,知道都已经死了。
武赤藻不得不悲哀地认识到:无论自己多么千方百计地想讨这个人的欢心,都没有用的,他身上的血是冷的。
最终武赤藻只是慢慢地蹲下来,全身没了力气一样,几乎整个人蹲坐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出的声音近乎呜咽:“你为什么不骗骗我?”
古德白碰了碰他的头发,生平头一次有点不知所措。
“你想我骗你什么?”
“我想……我不想涯叔跟水哥是你害死的。”
古德白为难道:“我没有害他,我只是猜到了却没有说,这不是谎话。”
武赤藻仰头看着他,先是流泪,然后再是泣不成声,最终忽然搂住了古德白,搂得很紧。
他不敢再信,又不能不信。
两滴热泪落在古德白的脖子上,烫得像要穿过血肉。
“老板。”武赤藻哽咽道,“涯叔跟水哥都死了。”
古德白轻轻应了声。
第80章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要死的。
或早或晚, 或者由于什么意外, 古德白孤身去见杜玉台的时候, 已经想好了许多后果,他很清楚对方绝不可能下杀手, 太难说清,撇不开嫌疑。可如果杜玉台真的忽然拿出一把枪来不顾任何后果把他杀了, 实际上古德白也并不会感到意外。
就好像他上辈子循规蹈矩地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着,照旧被一辆蛮不讲理的车子给撞死了一样。
计划是人定的, 道理却是天给的。
只是古德白没有想到武赤藻会这么伤心而已,凭良心来说,这个年轻人实在乖得要命,即便不近人情到了他跟杜玉台这种程度,也不能不感慨一句武赤藻的温顺。
连同他的爆发, 都显得悄无声息。
这让古德白尘封多年的良心难得隐隐作痛一次,他自己都是无知无觉, 当然没办法太照顾武赤藻的感受, 纵然知道自己大概做错什么, 却也一下子找不到门路。
古德白这几十个春秋并不是白活,人在世界上来来往往, 一双眼睛轻轻一眨,将其中七情六欲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看得清楚跟说得清楚、想得清楚、活得清楚又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东西了, 这些事要是剖开来讲,恐怕三天三夜,甚至三辈子都说不完, 他懒得说,又不得不花点精力来想。
他并没那么讨厌武赤藻,甚至还说得上有几分喜欢,因此必须得劳神费力一些。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刘晴倒是来过几遭,不过她没有真凭实据,当然什么都做不了,加上杜玉台没在后头煽风点火,这些事很快就断了瓜葛。
武赤藻没受什么严重的伤,非要说起来,就是点脸面上的皮肉伤,擦了药,连绷带都不需要贴,没多久就恢复成条细长的疤,想也知道,再过不多久,就会淡得不见踪影。他从医院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仍然乖巧,却带着无言的沉默,还是隔三差五地上课,只不过总会消失一段时间。
古德白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去探望水衡子跟余涯的墓,这两个人死后住得南辕北辙,打车来回都要一天。
余涯的葬礼举行得还算隆重,毕竟死因没什么人知道,下葬那天雨很大,詹雅撑着把大大的黑伞,她站在冰冷的空气里,隔着细密如蛛丝一样的雨帘看向古德白。来的客人都很伤心,还有人握着古德白的手安慰了他几句,他垂着头,看向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武赤藻,心想最伤心的人在那里。
好笑的是,等到葬礼结束后吃宴席,有人忽然凑过来,是个全生的面孔,颇为关切地对古德白说道:“你那个新保镖好尽职,全程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余涯跟古家的老交情,这话说得有点恶毒,叫古德白听了直想笑,他一滴眼泪没流,这群人当他哀大莫过于心死;真正伤心的那个,却被说尽职尽责。
詹雅在一切结束后,来整了整古德白的衣领,那把伞撑着,雨珠子弹在布料上,蓬蓬作响,掂量出点斤两,她安慰道:“既然人走了,那就别想了,叫他走得安心点。”
这话薄情得叫古德白深有同感,不过他想,角落里的武赤藻,大概不会接受这样的言论。
至于水衡子的事,古德白就不大清楚了,刘晴只请了武赤藻过去,可没找他。
而武赤藻想来是觉得他并不在意,于是一句话都没有提过。
其实这倒是猜得也没有什么错,古德白的确一点儿都不在意水衡子,他想知道的也跟那两个人无关。
潮湿的梅雨天降临,云山栖仿佛雪一样化在那些寒冷的日子里,再没有了消息,倒是偶尔还能在新闻上看到有关异能者的情况,至于激进者的情况,只能通过刘晴时不时来借用下武赤藻的次数来推测。
许多冬天种下的芽终于在此刻开出花来,武赤藻仍然缠在古德白这棵树上,可是他的藤绕了一截,被刘晴不缓不急地牵搭在另一张紧密有序的架子里,形成天然的一部分。
刘晴是个很有手段的女人,饶是到了今天这个情况,古德白还是不得不夸赞她。
她甚至给武赤藻混乱的人生准备好周密的计划,光是找去帮忙这几次功夫,就让这个陷入悲伤里无法自拔的年轻人很快抽出身来解决自己的驾照跟考试问题。
这些事是古德白并不擅长的,不是做不做得到的问题,而是他不擅长为另一个人考虑,不擅长的事就是不擅长,他不会为此努力绸缪,只好慷慨给予武赤藻缓冲的时间。
搬家的事也很快就提上了行程,因为余涯意外死去的缘故,所以詹雅又留他住了一段日子,出行必然配备保镖,行走间像个密不透风的铁囚笼,古德白干脆懒得出门,窝在市中心的豪宅里发霉,当只坐吃等死的米虫。
有钱人的坏处,真叫人牙酸。
这天武赤藻考试回来,他已经学会开车,车库里那几辆车没人用,几乎都归他用,可他只开余涯的那辆旧车,来来去去,殷勤擦洗。考完试之后,他还去店里买了几盆花,用塑料袋扎着,等到下车的时候,仍然有些蔫儿。
武赤藻用喷壶喷了两下,他们的生活不再如同往常那样跌宕起伏,更准确地来讲,只有古德白一个人而已。
“老板为什么不问我呢?”武赤藻对着盆栽说道,他从来不敢对古德白张狂,医院那次仿佛耗尽了他所有气力,即便争辩,也只敢做些带花草回来的小事,像是要故意碍谁的眼。
可惜古德白从来不看,那些花开得漂不漂亮,活得滋不滋润,全然无动于衷。
车子成了武赤藻唯一喘息的空间,提前过上已婚男人的生活,他并不是不想面对古德白,而是无法面对,挨了打知道疼的人总是提心吊胆地恐惧着下一次痛楚的来临。
最初武赤藻以为折磨人的是感到痛彻心扉的那一刻,现在才知道原来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
他关上后备箱的那一刻,忽然听见刘晴的声音——并不是在此时此地,而是坐在基地里等着陆虞从办公室里出来的那一刻。
刘晴坐在他的身边,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紫色的眼睛幽深,宛如一朵空谷幽兰:“你还是想要待在他身边吗?”
聪明的人能从蛛丝马迹里抓出线索,武赤藻将那个窃听器安放数天,却在古德白来临后毁灭,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刘晴的心恐怕还要胜比干一窍,当然能看出连日的端倪来,她并不讨厌古德白,只是感到不适。
那个男人身上近乎虚无的空洞,一口口地吞噬着周围,形成绝对的安全地带,既不进攻,也不退缩。
武赤藻疯了一样想往里冲,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他从余涯的身上看到自己,一句话都不敢说,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他是心甘情愿的,余涯也是心甘情愿的,有一点怨,有一点恨,都浅浅的,像天边流云,不多时就散了。
刘晴劝不动他,只好叹气:“赤藻,世上可没有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