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尘点头没说话,望着青鸾的眼神里却多了更多的疑色。
一个缠绵病榻的皇家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却有着不俗的武功,顾尘承认自己刚才看画的时候确实有点出神,但也不至于人都到了自己身后,她竟然还没有察觉,要不是那碗里的药香出卖了她的踪迹,顾尘甚至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的门。
顾尘见识过了她的剑法,现在又见识了她的轻功,都说大内出高手,莫非这也是大内出来的高手?一个缠绵病榻,连下床出府都很成问题的病弱郡主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厉害的高手?是为了护她的命还是为了夺她的命?又是谁给她下的毒,为什么会想要一个异姓郡主的命?
一碗药喂了半碗吐了半碗,顾尘抱着胳膊默默的看着青鸾服侍郡主用完药,然后在云染震惊的眼神中,用自己随身带的匕首划开了她手腕上的动脉,鲜血顺着手腕开始往下滴,顾尘用事先准备好的空茶碗接住,小半碗的鲜血汇聚在茶碗里,顾尘皱着眉头看着那浓稠且暗红的血,默默的盖好,接过青鸾递过来的纱布开始给云染包扎伤口。
“照着这个方子准备药材。”顾尘把写好的方子交给了青鸾:“空腹不可进食,人参汤可少量多次,我明天再来看。”说完端着那碗已经渐凉的血起身,准备回房间了,折腾这么半宿她也有些倦,手上的这东西还得马上处理,顾尘才刚起身,内衫的袖子就被人拉住了。
云染刚刚被取了血,此刻的唇色越发苍白:“多谢少主。”
“郡主客气,叫我顾尘便好。”顾尘手上端着那盏盛满鲜血的茶碗,看着容颜苍白的云染:“我会用些重药,像这样的取血可能还要很多次,郡主心里有个准备,可能会很难受。”
床上的云染松开手:“药谷盛名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这些年要不是药谷的前辈为我续命,云染怕是早就撒手人寰了,如今少主亲来,云染自是感激不尽,少主不必顾虑,云染尊医嘱的。”言罢,露出浅浅一笑。
不知为何,顾尘看着她的笑意,总觉得不舒服,她见过了太多的将死之人,有人执着贪恋红尘俗世满是不甘,有人洒脱肆意满眼释然,有人有遗憾,有人有不舍,有人欣慰有人无可奈何。可看着云染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顾尘身为一个大夫,从她身上竟然看不到求生的欲望,相反,她也没有看到多年缠绵病榻一求解脱的神色。
从她的身上,顾尘根本就看不到生与死!她仿佛站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甚至已经超脱了生死之外,这对一个大夫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夫希望看到求生欲强的病人,顾尘也不例外。
青鸾送走了顾尘,月色下一只灰白色的信鸽扑棱一下落在了廊檐下,颇有几分灵性的四处转悠着乌溜溜的小眼珠,好像在确认安全一样,青鸾走过去解下信鸽脚上绑着的小纸条,又从腰间挂着的小香囊里掏出一把米粒洒在地上,信鸽欢快的扑棱了几下翅膀,吃饱之后又迅速飞走,青鸾看着那鸟儿飞远了,才拿着纸条回了房间。
“郡主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歇着。”
云染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我的身子我知道。”这话才刚刚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素色的帕子上很快染上了几点红梅,连带着苍白的唇色也被血色染红,原本容颜黯淡的人,因为这一抹红,多了几分生机,也多了几分艳丽,可惜不过都是假象而已。
青鸾端着一杯参茶递过去给云染漱了漱口,主仆两个对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青鸾虽然心疼,可跟着郡主这些年,她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可见习惯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郡主该歇着的,养好身子才是。”青鸾说着声音就小了许多,她自己也知道这话是有多苍白,苍白到无力,从御医到药谷见了那么多名医,没有一个人敢说能治好她的病,这也算了,甚至他们还给她了定下了死期,一个将死之人,可她才十八岁!
明明该是娇俏的少女,却要用一副残破的身躯去肩负重任,让她如何喘息?
云染的气息弱了许多,拍了拍身边的位子让青鸾坐下,才开口问道:“宫里那边什么情况?”
“郡主昏迷的时候陛下来看过几次,赏了些药材,商税的案子被撤下了,没有再议。”青鸾想了想又说道:“相国府那边派人来过几次,也送了些药材,该是、该是文启公子送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云染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相国公那边耽误不得了,得让他赶紧退了婚事。陛下那里也不能掉以轻心,商税之事早晚要再提上来,让各大商铺暂避锋芒,大店不能关就先从小店开始,南下转移阵地,离了京都的圈子天高皇帝远,就是他想要、咳咳咳、吞下,也得等到我死了之后,更何况现在他还指着我挣这三分薄利呢。”
看着脸色转白的云染,青鸾按着肩膀服侍她躺下:“郡主吩咐,青鸾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云染缓了一会儿又睁开了眼睛:“趁我这会儿精神好些,一并说完吧。”
青鸾神色平静,替她整理好被角:“无事,郡主歇会儿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云染握住了她的手腕:“我都看见小灰回来了,可是阁中又出了什么事?”
“都说了无事。”青鸾叹了口气:“阁中一切照旧,商税的事儿暂时平了,最近也安分了许多。是青鸳那丫头,惦记着郡主的病情,不知道又从哪儿打劫了根千年的何首乌,已经派人送来了,送信来就是问问郡主的病情,她也是一片好意,就是太过冒失了。”
云染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嘴角带出一抹浅笑,眼神里也多了些光彩:“跟她说我很好,府里什么药材都有,不缺的。过两天、还是等春寒过了吧,到时候得好好看看这丫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得看看她是不是还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郡主……”青鸾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她是云染的身边人,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如果她不是拖着这幅残破的身躯,青鸾当然愿意她一展雄心,可现在青鸾只希望她能健康一点,尽可能的健康一点。
云染说了好些话,青鸾喂了药,服侍她睡着了之后,才就着烛火将那张小纸条拿出来细看,然后紧皱着眉头将纸条燃尽,如今外忧未平内乱又起,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撑得住偌大一个探月阁?
青鸾望着窗外的那一轮弯月,低声叹了口气,只手可探月带给她的究竟是利还是害?
同样的月色下,顾尘也没有睡,披着一件薄衫在专门给她备着的药房里忙活着,她的面前摆着一排的小杯皿,每一个上面都放着几滴颜色暗沉的鲜血,甚至有一些已经乌黑,顾尘神色严肃的端起每一个小杯皿闻了闻又放下,她的左手边放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材,旁边还另外安置了火炉,炉架子上分别摆了三支药盅,一边咕噜咕噜的冒着泡,顾尘一边往里添加不同药材,然后再一一分别取出,加在杯皿中的血滴里,细嗅过后再重新放回去,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展开过。
她知道云染是毒入肺腑,却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到底是那种□□能如此霸道厉害,可偏偏她越是想不出来,顾尘就越来劲儿,几个杯皿被她仍在一边,单留下其中一个看起来颜色稍微浅一些的,顾尘一边闻一边随手记药方,密密麻麻写了两张纸,顾尘才扔下笔,去摸腰间的酒葫芦时才反应过来她的酒早就喝完了,不免有些扫兴,药方仍在桌上,自己回屋睡觉去了。
顾尘连取了云染七天血,把她从床上给取了下来,连气色看上都红润了许多,郡主府里上下是一片和乐笑意连连,见了顾尘都要客气的喊上一声少主,感觉她不是个大夫,是天降的菩萨,只有顾尘心里知道,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她用的药十分凶险,不是长治之法,一旦药物出现反噬,会迅速侵蚀她的身体,顾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给她续命,要是能救,她必尽全力去救,要是不能救,又何必拖延时间?
大街上熙熙攘攘,顾尘晃悠着酒葫芦又去了那家酒楼,不过酒楼里今天是格外的热闹,顾尘一袭白色锦袍,依旧绑着道士髻正寻思着换一家人少点的店,却被掌柜的一眼就瞧见了,殷勤巴结把人请了进来:“这位、爷,打酒吗?”
顾尘把酒葫芦递过去,笑:“劳您。”
“好咧,您等着,马上。”掌柜的拿着酒葫芦就上柜台去了。顾尘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想着她今天该给那位郡主扎针了,药吃了这几天,差不多也到了该上针的时候,她的金针已经泡了七天的药浴,是时候派上用场了,然后思绪就被乱糟糟的吵嚷声给打断了。
第5章
“听说了没?相国府里出了事儿了!”有人故作悬疑。
“什么事?还能是什么事儿,那相国公子被相国爷请了家法,这会儿还跪在祖宗祠堂里呢!”
“你怎么知道的?”
“他家小厮出来抓药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那人颇有些得意:“我表弟当时在跟前儿,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