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大夫,见惯了生死,甚至死在她手里的人也不知几多,可偏偏看着那幅笔墨不均的枝干图,竟让她觉出了几分悲凉之意,那份她早已丢却的悲凉感,顾尘眉头微皱,下意识的又想去摸腰间的酒壶时,听见了内室似乎有响动。
然后青鸾从帷帐里出来:“我家郡主醒了,少主里面请。”
第2章
从小到大顾尘都觉得草药的味道是香的,新鲜的草药又清冽的清香,晒干的草药有干爽的淡香,熬成汤汁的草药则是弥久的苦香,每一种药在不同的阶段都会有不同的香味,这种味道常常令顾尘痴迷,所以她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药谷里的药房,那里有多种草药混合的香气,对她来说就是安神凝气最好的香。
可偏偏,这里的草药味,顾尘不仅没有觉得是香的,反而让她有种想作呕的感觉。
内室被厚重的帷帐与外面隔开,倒是室内的光线比之外间还要晦暗,再加上屋子里长期烧着地龙,一进来就让人觉得又闷又热的焦躁感,再加上那些混杂着乱七八糟味道的药味,成功的让顾尘皱起了眉头。
“劳烦姐姐将帷帐去掉。”
青鸾先是一阵迟疑,之后便依言行事,去掉了厚重的原本是为了挡风所用的帷帐。
内室里亮堂了几分,顾尘两步走到了床前,低头看着床上的人。她醒了,眼睛睁着,眼底无光且浑浊,看到顾尘的那一瞬间似乎是想说话,上下嘴唇略动了动,胸口略有起伏,最后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顾尘看她双颊青白,颧骨下凹,嘴唇惨白无颜色,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之前在酒馆听到那老人说的话。
真真绝色的大美人。是这样吗?顾尘闭上眼睛,似乎是想通过这张没有生气的脸勾勒出一副美人肖像图,可惜她失败了,床上躺着的这个人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病患而已,除此之外她根本看不到别的。
床上的人盖着厚厚的绒被,顾尘坐在侍女青鸾搬来的绣花凳上,在青鸾准备从被子将病人的手腕拿出来给她诊脉之前,顾尘已经先一步动手掀开了床上厚重的绒被,惊的青鸾慌忙去拦。
“顾少主,我家郡主受不得凉!”青鸾单手隔开了顾尘的动作,想把被子再重新盖回去时,却未曾料到顾尘伸手一拉一拽,那上等缎面的羽绒被竟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雪白的羽毛从被子中飘出,轻飘飘的落在了床上之人的身上,羽毛一片一片,仿佛要将那人压得喘不上气来。
“谁告诉你的?”顾尘嘴角微微勾起,眼神直勾勾的望着青鸾:“你这丫头,倒是好俊的功夫,可惜,蠢得厉害!”
言罢反手一推,将侍女青鸾震了出去。床上之人似乎感到十分不适,一张脸竟比刚才还要青上两分,呼出去的气明显比吸进来的气要多,顾尘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也不管她到底有没有听见或者说有没有听懂,径自开口:“药谷顾尘,奉命前来为郡主诊病,得罪之处,还望郡主见谅。”
说完伸手就去解床上之人的内衫,扣子解开两粒,已经露出了那人苍白的肌肤和清晰可见的锁骨,顾尘正要继续往下解,一道凌厉的剑风破空而来,侍女青鸾柳眉横立眼里带着几分狠辣:“休得放肆,郡主贵体,岂容你肆意非礼,还不快住手!”
顾尘挑眉接了她几招,正欲解释医者父母心,旋即又想到临走前阿爹叮嘱过,皇家规矩多。可规矩多归规矩多,哪有这样拿剑指着大夫的?况且还是救命的大夫?
顾尘自问自出师以来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虽然她也才出师没几天,但顾少主还就不乐意受这委屈,只见金光一闪,几枚金针从顾尘指尖飞出,速度之快根本不及青鸾反应便被封住了几处大穴,手上的剑被顾尘夺去,慢悠悠的放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空气中似有浅淡的药香,青鸾凝眉,死死咬住嘴唇:“卑鄙!你下药!”
“笑话,我一大夫,下药不是很正常吗?”顾尘用手敲了一下剑韧,听到剑鸣的声音由衷赞叹:“姐姐好剑法,放在江湖,前十绰绰有余,留在这高墙深院倒是可惜了。”
然后拿着剑又回到了床边,低头看着那个衣衫半解的郡主,剑尖勾着余下的几粒扣子,轻轻一碰扣子就掉了,露出了里面藕荷色的肚兜,顾尘却并没有因此而住手,剑尖往上那么一带,肚兜顺势滑落,苍白的身躯尽数暴露在泛着药香的空气中,床上之人原本青白的脸色多了几分暗红,不知道是气是羞还是恼,嘴唇被她死死的咬住,有血丝渗出,眉头紧紧的锁住,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登徒子,你放肆!”青鸾一双眼都快急红了,这人哪是什么大夫,分明就是个采花贼!后悔内院里没有安置侍卫,她以为以她的功夫,护住郡主完全没有问题,却没料到竟然会在府内被人暗算!
“嘘!”顾尘不耐烦的扭脸瞪了青鸾一眼:“这位姐姐初见倒是面善,这一交手怎么越看越像我那仇家呢?我劝你还是识时务少说两句,不然我怕我忍不住,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小心弄死了你们家的郡主,我可不负责的。”手上的三枚金针分别扎进了床上之人的咽喉之处,顾尘威胁的笑:“太医院十八院正都治不了的病,既然求到了我药谷,就该有个求人的样子,我竟不知你们皇家求人都是拿着剑求的吗?”
“你、唐突在先。”青鸾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郡主贵体就这么被陌生“男子”给看了去,越发觉得自己护主不利,要是宝剑在手的话,恨不得现在就当场剐了顾尘,再不济也要戳瞎“他”的双眼!
“医者父母心。”
顾尘不再搭理身后的人,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究面前的玉体,搭着脉搏听了一会儿,顾尘神色有些肃穆,正想伸手摸一下心脉,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就抬了下头,然后就看见床上之人颇有些愤恨屈辱的眼神,又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
“得罪。”顾尘低声叹了口气:“郡主该知,此刻不比寻常,顾尘此番虽唐突孟浪,却也不得不为之,还望郡主宽心一二。”说完就把手按在了病人的心口处,寻常人心口处是温热均匀跳动的,可她掌心下的温度却是温凉的,心脉的跳动也较一般人缓慢许多,闷且重。
顾尘眼里闪着精光,这位郡主据说是打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从顾尘开始学医问药的时候,就听阿爹说起过这位小病人,药谷里大大小小的长辈几乎都为这位郡主诊过病,可随着年岁见长,这小病人变成了大病人,也成了药谷里的烫手山芋,皇家年年派人来请,谷中人却并无医治之法,只能勉强续命而已,可谁都知道她命不长久,太医院的御医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岁,就算再续,又能续多久?
她今年可就十八了。
可顾尘偏不信,她自小就是药谷的神童,她集药谷百家所长名师教导又熟读医书药经甚至连□□她也看了不少,眼下有这么个“麻烦”的病人在等着她,能够让她一展身手,她怎么可能不来?她必须来,不为名不为利,单单只是因为她是个大夫!
治好了,作为大夫她丰富了自己的实战经验,若是治不好,哪个大夫手里不死人呢?况且,那人原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一排金针被顾尘托在手上,她按着几处穴道,分别在病人的小腹胸口扎下几根大针,略作迟疑之后,又在太阳穴两边补了两针,望着眼中还残存着些许窘意和恼恨的郡主,顾尘微微俯身,拇指按在她手腕命脉处,略一施力,低头冲着那苍白的唇而去,还没有碰到的时候,就见床上的病人突然眉头一皱,顾尘还来不及往后仰,病人就已经大口的污血吐在了她身上,紧接着又是一大口暗红色的污血,顺着嘴角流出,沿着脖颈一直淌到了身上。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顾尘并无轻薄之意。”顾尘见状,略松了一口气,顺手从枕头下面捡起一块儿方帕替她擦着嘴角和身上的血污:“郡主眼下觉得如何?胸口闷痛感可有减轻?能开口讲话吗?”
“你……”沙哑且虚弱的声音,不过刚刚吐出一个字,床上的病人眼睛一闭,竟是又昏了过去。
方帕已经染了血,顾尘拿在手里和着自己一身血污,有种苍凉的悲壮感,她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将方帕扔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怎么样,总之看起来好像并不如预期那般理想。
青鸾已经看傻了眼,穴道被解开之后,立刻焦急问道:“郡主怎样?可有、她为什么又昏了过去?刚才不是已经开口讲话了吗?怎么又昏倒了?敢问少主,我家郡主什么时候会醒,可还无恙?”
顾尘手上沾了血,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再加上病人也没有如她预料那样吐完淤血就顺气开口讲话,反而直接昏了过去,她折腾了这么半天,到最后只听她说个“你”字,说不失落是假的,这会儿也只是凉凉的看了青鸾一眼,对她诸多的问题统统视而不见,不做回答。
“等她醒来,再叫我。另外,我住哪儿?”
“那郡主什么时候会醒?”青鸾不死心。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