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今天会醒,也许明天会醒,也许不会再醒,顾尘眼里划过一丝嘲讽,谁知道呢?她只是个大夫,又不是阎王爷,床上躺着的那位,可是阎王爷点名要的美人,谁又拦得住呢?
第3章
从南到北的接连奔波的顾尘这会儿躺在郡主府松软的锦被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又坐了起来,晃悠着酒葫芦喝了两口,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位郡主隐约泛着青的胸口,烈酒入喉,火辣辣的感觉,顿时让顾尘清明了不少。
药谷行医讲究的是治病救人,用的是药!
胸口青紫,唇色发白,心脉虚浮,如果顾尘没有诊错的话,这位郡主应该是中毒,药谷中人于药理方面是精通,于用毒解毒方面就有些弱势了,可再弱势,也没道理谷中诸位前辈都看不出来这位郡主是毒入肺腑,想要她命的不是地府里的阎王,人间勾魂使罢了。酒葫芦里的酒被她喝了不少,顾尘想起临走前阿爹拦她时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人的命真不是大夫想救就能救的,阿爹不想她卷入事非,亦不愿药谷卷入事非。
想到此处,顾尘自嘲一笑,就算早就知道又如何?她可是顾尘,药谷嫡系传人,就算她不惹事非,事非还能不惹她吗?说的是皇家有求于药谷,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药谷那片儿地方经得起折腾吗?若是经得起,为何年年皇家都派人来请,药谷年年都得派人过来走个“过场”,也是到此时此刻顾尘才知道,阿爹不许她来的缘故。这“过场”,药谷中不管是谁来都能走到完美收场,唯独顾尘不行。
顾尘是个死性子,她是个大夫,眼里只有两种人,能救的和不能救的。她不屑于研究这背后究竟有怎样的利益牵扯,更不会考虑这人是应该救活还是应该吊着续命,更或者由她去死,这些都不在顾尘眼里,只要这个人是她的病人,她只会做一件事,尽力救活她!
窗外月凉如水,顾尘一袭内衫单衣,撑着下巴望着微光闪烁的烛火,这是从她离开药谷之后,住得最舒服的一次,虽然温度不如药谷温润舒适,但总比倒春寒三月的冷风要强上许多,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想那么多,酒葫芦已经空了,东倒西歪的在桌子上晃悠了两下,顾尘起身躺倒在了松软的锦被之上,闭上了眼睛,没有她熟悉的草药香。
她只是个大夫,治病救人,生死由命。
“啪啪啪”一阵仓促急切的拍门声,顾尘一惊差点从不熟悉的床上跌下来,按着一阵阵抽疼的额角:“谁呀?”
“少主,顾少主,我家郡主醒了!”外面是青鸾的声音,有些急切另外还带着三分欣喜:“您快去看看,这会儿能开口说话了。”
顾尘拎着灰白的外袍随意的往身上一披,顺手捞了条发带边走边绑:“去看看。”
门打开的瞬间,青鸾有些愣,顾尘已经大步走出去了好远,她才赶紧跟上,只是视线一直盯着顾尘的背影,身上还是那件染了污血的灰白色长袍,比刚见时还要狼狈,长发披在身后,还带着满身的酒气,青鸾却没办法忽视刚刚开门的一瞬间,这位少主着内衫露出来的傲人身姿,青鸾深呼一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真的是眼瞎,怎么会以为这人是男子?
果真还是深宫内院待久了,见惯了衣香鬓影的美人,就以为全天下的女子都应该钗裙加身,风姿绰约,却忘了,她刚穿上长裙戴上钗环时也别扭了好多天。
顾尘脚下步履生风,竟比青鸾还要快些,青鸾金紧随顾尘不过刚刚回身关门的功夫,就听见内室一阵“噼里啪啦”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就是顾尘的一声呵斥:“谁让你给她吃东西!”
青鸾赶紧进去就看见小丫鬟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脚下是碎的碗,碗里的鱼片粥洒了一地,顾尘不耐烦的拿脚把碎片踢开,在郡主震惊的眼神中按住她的喉咙,逼着她把刚才咽下去的鱼片粥,尽数吐了出来,青鸾眼睁睁的看着虚弱的体力不支的郡主又吐了顾少主一身,默默的别开了眼睛,想着一会儿还是让人给少主送两件衣裳吧。
只希望她千万别嫌弃府里都是长裙儒衫便好。
“怎么回事?”青鸾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小丫鬟,离顾尘远些,问道。
小丫鬟低声啜泣,像是怕了顾尘一样,躲在青鸾的身后,眼神怯怯的,小声解释:“郡主都好几天水米未进了,我……”
顾尘按着郡主的穴道直逼的她没有东西可吐才松手,冷言讽刺道:“你也知道她好几天水米未进了?鱼片粥,你倒是不怕吃死她!”
顾尘说完扯着郡主床头的方帕擦了擦手,看着自己一身的脏污,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住下去,脱了衣裳仍在地上,随口吩咐:“地上的脏东西赶紧收拾了,窗户开个小缝换换气,冷风别对着病人吹就没问题,清水少量多次润喉。”然后口述了几个药名和分量对青鸾说道:“郡主用的药,你亲自去抓,煎好了送来。”
“去吧,都愣着干嘛?”
青鸾看了一眼半躺在床上的郡主,又看了一眼顾尘,似乎顾虑,但很快就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和小丫鬟一块儿收拾了房间里的污秽,带着人退下了。
内室里只留下顾尘和床上的病人,顾尘坐在床沿,望着面色依旧青白发灰的郡主,沉默了一会儿直言说道:“你快死了。”
床上的人像是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先是一愣,旋即带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笑:“我、知道。”气息微弱,若不细听,竟不能分辨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好在顾尘对病人一向都很有耐心,接着说:“你中毒了,毒入肺腑,你也知道?”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气竭,闭上眼点了点头。
见她一点头,顾尘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内室一瞬间安静下来,良久之后顾尘才又开口:“我会尽力为你解毒,为你治病,但我不能保证。”
“顾尘?”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气息依旧微弱。
“是,药谷顾尘。”
“云染。”郡主的视线停留在顾尘身上,报出了自己的名讳,半晌之后嘴角带出一抹释然的笑:“原来你是女子,那我便恕你大不敬之罪。”一句话说完似乎已经消耗了她许多力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顾尘一时间竟然觉得有点好笑,都说了医者父母心,就她那病怏怏的模样,谁还能有点什么想法?还恕她大不敬之罪,难道她是女子就不能大不敬了吗?这小郡主心思未免太单纯了点吧?
多年之后的顾尘再回想起这一刻,觉得十分庆幸,庆幸郡主的这一句“恕你大不敬之罪”,才让她有许多可趁之机,才让她无法无天纵情肆意,过得畅快自由。
云染郡主说上三句话就要歇一会儿,还没等顾尘把话说完,郡主体力不支,又昏睡了过去,顾尘无奈,丫鬟都让她支走了,她还没来得及跟病人沟通一下关于中毒的事儿,眼下自己还得留下来看着这位尊贵的病人,走也走不得,只好自己晃悠着在溜达溜达四处看看。
书桌上那幅未完成的枝干图依旧放在那里,顾尘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并没有再多看,这位郡主身体不好,极少出门活动,想必多数时间都消耗在了读书作画上,其实这也是个体力活,劳心伤神的并不适合病人,可若是连这个不都不许她做了,顾尘也想不到她还能做些什么,卧病在床,躺着等死吗?
随手抽出一卷画轴打开,照旧是一张梅花图,只是这是一张梅林,大片的梅花已经盛开,隔着笔墨顾尘仿佛闻到了梅花的幽香,就算她不懂画也知道这幅梅花图当属上佳之作。只是为何她画的总是梅花?自己手上这幅是,桌上那幅没画完的也是,难道她只画梅花吗?顾尘有些好奇,这郡主府里砖瓦墙壁间都嵌着火道,连青石板的小路下面都另走了地龙,导致府内根本就种不活梅树,顾尘猜想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孱弱的郡主别说是梅花树了,怕是连闻一闻梅香都是件奢侈的事。
想到此处未免有些唏嘘,将画轴卷起又放回了远处,然后就看见一堆画轴中间有一个另用明黄色的布卷包裹起来,十分的扎眼,而且这个颜色不是皇帝所赐就该是皇帝所书,顾尘伸手将其拿了过来,打开了明黄色的卷轴,她就是单纯好奇,既然皇帝这么恩宠这位小郡主,那从皇帝手里出来的东西又被如此珍重对待,那必定也不是凡品。
画轴打开,引入眼帘的是一袭水红色宫装的女子,长发飞扬脸上是婉约的浅笑,明媚皓齿端的一派风流形态,手中折扇半开耳鬓簪着盛开的粉白色芍药花,赫然正是她那位尊贵的病人,郡主殿下本人。
国色天香是画轴打开的那一瞬间顾尘唯一能想到的词语,画轴拿在手里,顾尘望着画中的绝色女子,一时唏嘘竟不知该作何感想,随即又露出了自嘲的一笑,她初见云染之时便对那酒馆里老汉所说的绝色产生了怀疑,只当那老汉夸大其词,如今亲眼见了这幅画像,顾尘才真的觉得可惜。
可惜这般绝色的女子,逃不过勾魂使的魔爪,她一定活得很辛苦。
第4章
“此画乃陛下亲笔所作,那时她已经病得很重,画作不过是添了些颜色罢了。”青鸾已经熬好了药,放在书桌上,从顾尘手中将画轴卷好,才略带歉意的对顾尘说道:“还请少主莫在我家郡主面前提这些,姑娘家多少还是介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