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哑然失笑,口中的海棠脯并没有核,他咽下去后,又朝叶长遥道:“你不尝尝蜜饯么?”
叶长遥对蜜饯并没有甚么兴趣,听云奏这般说,才吃了一块糖冬瓜。
云奏见叶长遥唇上沾了点糖霜,情不自禁地覆上唇去,又探出舌尖来,舔去了。
叶长遥心生愕然,在本能地操控下,按住了将要撤离的云奏的后腰。
云奏未及反应,已被叶长遥破开了唇齿。
叶长遥的吻温柔得一如其人,让他沉溺了下去。
他张着唇齿,热情地迎合。
一吻毕,他已是面红耳赤,却有纤细的银丝还连接着俩人的唇齿,少顷,才断了去。
叶长遥亦有些不自在,但味蕾却不受自控地回味着从云奏口中尝到的汤药、白糖杨梅以及海棠脯的滋味。
他定了定神,才问云奏:“还要吃蜜饯么?”
“要。”云奏的面色尚未恢复苍白,却是道,“你喂我罢。”
“好。”叶长遥又将糖樱桃、糖莲子、金丝蜜枣、无花果、陈皮梅、山楂脯、桃脯、梨脯喂了云奏。
待云奏一一吃下后,他取了帕子擦拭过云奏的唇瓣,才坐于地上,开始打坐。
云奏镇日不是吃便是睡,而今时辰尚早,全无睡意,遂侧过首去,一眨不眨地望住了叶长遥。
叶长遥咽喉上的伤口已全然愈合了,长出了厚厚的血痂子来,甚是扎眼。
而他身上的伤口除却浅得只微微划开了肌肤的,旁的伤口并不见好。
他的身体状况竟是连寻常凡人都及不上,恐怕三个月远远不足以让他的心脏长好。
但他心底却隐隐有些欢喜,因为这样,他们便暂时不能启程,他便暂时不必在伤害叶长遥与拯救自己的性命当中作抉择了。
叶长遥已然入定了,周身散发着让人心生平静的气息,使得他有了睡意。
他方要阖上双眼,却听得有人急声道:“快些去请产婆来!”
应是有妇人要生产了罢?
一细听,果然有妇人痛苦的呻/吟传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妇人已从呻/吟转为了惨叫,仿若被加诸了甚么非人的酷刑一般。
他登时没了睡意,同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由于自己并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他曾对母亲有所不满。
但而今,他却直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母亲忍受生产之苦,好容易才能将他带到这个世上,他甚么都没有为母亲做过,却对母亲诸多要求。
那妇人足足惨叫了大半个时辰,都不曾缓下来,难不成产婆还没到?
他并无为妇人接生的经验,但曾为自家养的母猪接生过。
人命关天,一弄不好便是一尸两命。
故而,他立即从床榻上下来,将衣衫、鞋履穿上,便循声而去了。
那妇人的惨叫是从柴房传来的。
他还未走近柴房,便瞧见一小贩打扮的中年男子立于柴房门口。
他又忽闻一少女气喘吁吁地道:“爹爹,大夫来了。”
中年男子却是劈头盖脸地给了少女一个耳光:“老子让你请产婆来,你请个大夫来作甚么?”
少女哭着道:“女儿实在请不到产婆,这镇上不过三个产婆,都去接生了。”
中年男子咬牙切齿地道:“那便去邻镇请产婆。”
少女跪下身来,一把抱住了中年男子的双脚,求道:“但是娘亲快熬不住了,爹爹,你就开开恩,让大夫进去帮娘亲接生罢。”
大夫是个相貌平凡的青年,听着妇人的惨叫,不忍地道:“请让我进去接生罢,你家夫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会难产而死。”
中年男子却没有一分松动,又扇了少女一个耳光:“快去邻镇请产婆,要是你弟弟没命了,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少女当即起身,冲了出去。
中年男子又瞪着大夫道:“还不快滚!”
大夫心慈,斥责道:“你莫非想害死你的娘子与孩子?”
“轮得到你对老子说三道四?”中年男子黑着一张脸,“你这大夫不安好心,不就是想看妇人的私/处么?老子却偏生不给你看。”
大夫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我是大夫,对于患者一视同仁,是男是女并无差别。”
中年男子讥讽地道:“换作你家媳妇,你愿意她被别人看了去么?”
见中年男子说不通,又不能硬闯,大夫又气又急,索性拂袖而去。
他尚未走出几步,却是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这人穿着一身霜色的衣衫,有些微慵懒之意,容貌甚美,面上却伏着数道血痂子。
血痂子非但没有破坏这人的容貌,反而为其平添了几分残缺的美感,引人心生怜惜。
他怔了怔,未及作声,已听得这人客气地道:“大夫稍待。”
云奏已渐渐习惯生人的注视了,并未在意,到了中年男子面前,劝说道:“她是你的娘子,肚子里怀的是你与她的骨肉,你舍得见死不救么?”
中年男子却是振振有词地道:“作为女子,最为重要的便是清白,没了清白,是要被沉江的。她是老子的婆娘,老子自然要保护她的清白,老子相信让她自己做选择,她亦会选择让产婆接生而不是大夫。”
“但而今产婆在何处?”云奏厉声道,“若是产婆迟迟不来,你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娘子一尸两命么?”
中年男子不假思索地道:“那丫头片子去请产婆了,产婆马上便会来,若是产婆不来,老子亲自接生就是了。”
中年男子这话说得高高在上,好似要赐予自己的妻子天大的恩惠一般。
云奏不由冷笑:“你会接生么?”
中年男子奇道:“不就是接生么?老子让那婆娘把腿张大些,老子再把孩子从里头接出来不就是了么?”
自己倘若是柴房里头那妇人的兄弟,定要将眼前这中年男子大卸八块。
云奏努力地平静了下来,才道:“既然这么容易,还要产婆作甚么?”
中年男子理所当然地道:“自是因为为夫者见不得血污。”
俩人说话间,那妇人的惨叫竟是一声高过一声。
片刻后,惨叫声后接上的不再是惨叫声,而是哭声:“相公,产婆怎地还不来?”
大夫本是默然地候在一旁,闻言,才发问道:“产妇的羊水破了多久了?”
中年男子答道:“妇人之事老子怎会知晓?”
大夫急得团团转:“这位老爷,医者父母心,我发誓决计不会趁机占贵夫人的便宜,你能快些让我进去接生么?”
中年男子瞧着较自己年轻不少岁的大夫,矢口拒绝:“不行。”
两个字落地,他又没好气地道:“那丫头片子莫不是当真想害死自己的亲生弟弟?”
云奏质问道:“你便不管你娘子的死活么?”
“她若是为了生老子的儿子死了,乃是她的福气,至于老子么?再娶一个也就是了。”中年男子嗤笑道,“你如此关心那婆娘,难不成对她有所觊觎?”
云奏再也忍不得,又闻得柴房内血腥味大盛,一把推开中年男子,便要往里闯。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跌倒于地,拦不住云奏,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
云奏冲到那妇人面前,见得跟进来的大夫,正要去庖厨烧热水,却闻得那妇人道:“你们是何人?进来做甚么?出去!”
妇人满头大汗,长发已胡乱地黏在脸颊上,却用最大的力气推了离她最近的大夫一把。
大夫趔趄了一下,方才站稳。
他立刻向妇人解释道:“我是来为你接生的大夫。”
“出去,我的身子不能让旁的男子瞧了去,劳烦你请产婆来为我接生罢。”妇人将棉被扯高了些,以免被大夫多瞧见一分肌肤。
大夫无奈至极:“这镇子里的三个产婆都为旁的产妇接生去了,要请产婆须得去邻镇,但邻镇来去最起码得两个时辰,你家姑娘一盏茶前去了邻镇请产婆,一时半刻回不来,你熬得住,你腹中的孩子可能熬得住?”
云奏亦在一旁劝道:“夫人,你便让大夫为你接生罢。”
“可我若是失了清白,你们教我如何做人?”妇人哑着嗓子道,“两位还请出去罢。不过两个来时辰,我定能熬得住。”
云奏被迫出了柴房,一望,外头本是雪霰交加,而今竟是转作了鹅毛大雪。
两个来时辰如何能够?
不要说是带着大夫回来了,少女能平安归来已是万幸了。
※※※※※※※※※※※※※※※※※※※※
霰俗称雪子
二更·薄命女·其二
两个时辰过去, 少女尚未回来。
柴房里, 妇人的嗓子已经完全哑了,仿佛含了一口沙砾似的, 嗓音入耳,连闻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楚。
但妇人的丈夫却好似聋了一般, 半点都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又过去一炷香,少女依然不见踪影。
中年男子终是忍不住了, 骂起了女儿来,满嘴的“赔钱货”。
云奏极是担心少女的安危, 恰逢叶长遥迎面走来,他立即迎了上去, 赶忙将事情简略地说了,又描述了少女的年纪、衣着、容貌、特征, 才道:“麻烦你将她寻回来,最好再带个产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