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他们。”雪怪一出声,士兵们立即碎了一地,又融入了积雪当中。
四周荒无人烟,诸人一被释放便四处逃散。
雪怪慈爱地笑道:“孔雀,老朽满足了你的愿望,该轮到你满足老朽的愿望了。”
云奏颔首,五指一松,但却没有将五指撤去,而是一施力,“咔嚓”一声,雪怪的脖子便断了,雪怪随即断了气,歪倒在地。
他不曾杀过人,一时间满心茫然。
但倘若不杀人,死的便是他了罢?
他不想死,他想见叶长遥,更想与叶长遥做一对真正的夫夫。
他垂下首去,盯着自己杀了人的右手。
右手上满是猩红,但并非来自于雪怪的,而是来自于他自己的。
他又去看雪怪,雪怪的身体颓然着,再没动静。
他无端想起了原身堆的那个雪人,雪人已死透了,同眼前这个雪怪一般。
雪人问他寂寞么?
雪人问的自然是原身,但他亦是寂寞的罢?
从小到大,从不曾有一人全心全意地为他着想,能被他独占。
叶长遥……
不过他已有了叶长遥了。
叶长遥便是能解他的寂寞的灵药。
叶长遥……
他凝心定神,正欲以神识搜寻叶长遥之所在,竟是咳嗽了起来。
咳了一声,又见了血。
他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捂住心口的伤处。
待咳嗽好转,又要催动神识,却未想,心脏居然被捏住了,疼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垂眼瞧着自己的心脏,继而顺着抓着那心脏的枯朽的手而上,盯住了雪怪苍老的面孔。
“原来,你还有命在么?”是自己大意了,雪怪不是凡人,扭断脖子并不能断了雪怪的生机。
雪怪怪笑道:“是你轻敌了。”
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云奏连唇瓣都是一片惨白:“对,是我轻敌了,你欲要如何?”
雪怪得意地道:“先吃了你,再吃了你那叶公子,你是活了上万年的孔雀,而你那叶公子的修为亦是不俗,将你们一并吃了之后,老朽便能成仙了,不必再做劳什子的雪怪。”
云奏又是一疼,那雪怪居然一手捏着他的心脏,一手从心脏上刮了一块下来。
他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甚么都做不了,又听那雪怪道:“待吃了你与你那叶公子,我再吃了那些人打牙祭。”
本来云奏便不信这雪怪会信守诺言,而今听来并不吃惊。
假若哀求有用,他定会哀求雪怪放过叶长遥,放过那些凡人。
他飞起一掌,打在雪怪的后脑勺,后脑勺应声爆发出了一声脆响。
那雪怪歪着脑袋,阴测测地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死么?”
言罢,他一用力,将云奏的心脏从血洞当中一点一点地扯出来。
血管一根一根地断去,云奏几乎失去了意识,但身体却依然倔强地站立着。
叶长遥……
他忍不住想起了叶长遥,不知叶长遥现下如何了?
望叶长遥能躲过这一劫,他太过无能了,死便死了,但叶长遥定然不能死。
叶长遥若是不死,可会为他伤心?
应当会的罢?
可他一点都不想叶长遥为他伤心。
他无法想象叶长遥满面悲伤的模样,叶长遥便该是一副能治小儿夜啼的模样才是。
叶长遥生着他最为惧怕的眉眼,叶长遥亦生着他最为喜爱的眉眼……
他陡然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夜漫天漫地的大红,叶长遥掀了他的红盖头,又柔声唤他:“娘子。”
他与叶长遥饮了合卺酒,却对叶长遥道:“今夜,你我可否不行那云雨之事?”
当时,他若是与叶长遥行了云雨之事该有多好?
从深秋至隆冬,时间过于短暂了,却被他生生地浪费掉了。
但他若是与叶长遥行了云雨之事,叶长遥会更加忘不掉他罢?
所以还是不行云雨之事为好。
叶长遥并非全然的断袖,还可娶个合意的女子。
他没有办法再陪伴叶长遥,亦没有办法如约将孔雀肉予叶长遥了。
不过,叶长遥如若专心修行,定然能顺利羽化成仙。
叶公子……
叶公子……叶长遥,很疼,我很疼……
夫君,我很疼……
一更·白雪词·其五
叶长遥出了客栈, 忍不住回过首去, 望住了云奏。
云奏衣着齐整,并未多露出一分肌肤, 亦并未做那惑人姿态,仅仅是单纯地站立着而已, 他却顿觉云奏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诱惑他将那副孱弱苍白的身体收入怀中,好生呵护, 最好能藏起来,不让旁人瞧见一分, 连觊觎都无从觊觎。
思及此,他不由红了耳根, 他尚是童子之身,何曾有过这般的冲动?
但表白了心意的云奏于他却无异于最上等的毒物, 毒走百骸,无从抵挡。
他陡然发现云奏在摩挲唇瓣, 是因为云奏留恋着他的吻么?
他亦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其上分明早已失去了云奏的温度,但他却觉得甚是灼热。
灼热登时窜到了他的心脏, 使得那颗心脏乱了秩序, 只顾胡乱地跳跃着。
云奏……
他不敢再看,凝定了心神, 疾身而行。
云奏身在他的结界当中, 不会出事。
他须得快些除去雪怪, 快些回到云奏身边, 云奏今日只用了一碗阳春面,小半碗红豆年糕汤,他若不快些,会饿着云奏的,他怎么舍得饿着云奏?
少时,客栈便淹没在了风雪当中,再不可见。
他唤出了佩剑来,他这把佩剑名为“除秽”,取自“除残去秽”,乃是师父赠予他的。
他手执“除秽”,将方圆一里查看了一番,竟是毫无所获。
那雪怪究竟藏身于何处?
一直出了方圆十里,他都没有瞧见雪怪的半分踪迹。
难不成……难不成雪怪会趁自己外出之际,攻击客栈?
他暗道不好,不知雪怪可能看出云奏的原形?
一落地便能化出人形,又修行了上万年的绿孔雀天上地下仅有云奏一人,甚是稀罕。
虽然雪怪吃一口孔雀肉并不能成仙,但若是将云奏整个吞下……
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不敢细想。
他慌忙折返,但前方的积雪却古怪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有一大片积雪拔地而起,弹指间,积雪已有千万丈高,高耸入云,竟是成了一座雪山。
他从容地将真气灌于“除秽”之上,飞身而起,用力地劈了过去。
雪山上头的积雪纷纷坠地,直劈了上百下,那雪山才被他劈开了一条过道。
他堪堪踏入过道,两边的雪壁猝然齐齐地挤压过来,幸而他及时退了出去,不然他早已被困于其中了。
那雪怪恐是修炼了数千年,才这般难对付,不知云奏如何了?
他被迫退回原处,足尖一点地,他已被重重雪山包围了,前后左右无一条生路,且重重雪山还在不断地向他逼压过来。
他腾空而起,雪山即刻升高。
他默念着剑诀,生平第一次用一招式。
这招式乃是师父所创,同佩剑一般名字——“除秽”。
只消是秽物,必会在这招式中溃败。
白雪纷飞,日光不免被白雪遮挡,但他的剑光却胜过灼灼烈日。
雪山旋即崩塌,积雪继而凶狠地扑了过来,但却近不得他的身。
他一路势如破竹,顺利地到了客栈方圆一里内。
未曾想,他却突然听得一把柔弱无力的声音道:“救命……”
一面是出声求助的生人,一面是不知是否安然无恙的云奏。
他迟疑须臾,却并未停留。
纵然不符合他为人处世的准则,但此时此刻——不,该当是每时每刻,云奏于他才是最要紧的,甚至较他自身安危更为要紧。
十丈后,他乍然瞧见了横在地上的一名少年,少年身上覆了一层积雪,声音虚弱:“救救我……”
他不忍见死不救,面露慈悯,飞快地到了少年面前,一把将少年抱起。
少年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脖颈,若有似无地往他面上吹着气:“多谢恩公救了我的性命,我愿以身相报。”
“不必了。”他不假思索地拒绝,抱着少年疾行。
行了不过百余步,那少年将唇瓣抵在了他的咽喉上,一张口,竟是凶狠地咬住了。
这少年明明是凡人。
——不对,这少年并非凡人,不过是道行过于低微,他不曾觉察而已。
不然,他的咽喉仅能感受到疼痛,并不会如同中了毒一般,冰寒难忍。
他不及出手,少年已从他身上下来了。
少年咀嚼着从他咽喉扯下来的一块皮肉,微笑着,口齿含糊:“你的滋味当真不错,不知那孔雀的滋味如何?”
一听少年提及云奏,他蹙眉问道:“云奏如何了?”
少年胜券在握地道:“那孔雀应当已被父亲制服了罢?”
却原来这少年竟是雪怪之子。
叶长遥执剑一斩,少年灵敏地闪身避开了。
被少年咬了一口后,他的身体似乎要凝结了,一身的血液正不断地戳刺着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