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反驳,沉默地跟着云奏前往走。
云奏本来对这方大人并无不满,纵然方大人怀疑他与叶长遥同方三公子之死有干系,亦是合情合理,但在听闻方三公子的所作所为后,他却直想骂这方大人为何不将方三公子管教好。
可惜,事实不可更改,方三公子对花娘们的伤害已然造成,方三公子又已然身亡。
进了房间后,他便不再理会方大人,而是径直到了叶长遥身畔。
叶长遥凝视着云奏,继而凑到云奏的耳畔问道:“你可还好?”
云奏直觉得叶长遥拂于他耳上的吐息滚烫得可怕,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方才答道:“我很好。”
叶长遥意识到是自己离云奏太近,令云奏不适了,立即致歉道:“对不住。”
云奏愕然地道:“你有何对不住我的?”
叶长遥肃然道:“我离你太近,令你不适了罢?”
云奏不由失笑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吐息太烫了些。”
“太烫了些?”叶长遥抬手覆于自己唇边,又往掌心吹了口气,才放下了手,迷惑地道,“为何我却不觉得?”
云奏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送至叶长遥唇边,道:“你且往上吹口气。”
叶长遥当即往云奏掌心吹了口气,然后问道:“烫么?”
“烫。”但全然没有适才烫,许是由于右耳只一层薄薄的肌肤包裹着软骨的缘故罢?不似右耳还生着些肉。
云奏思及此,却忽然闻得叶长遥叹息道:“是因为你的身体太过虚弱了,体温低于我,才会觉得我吐出来的气息太烫了罢?”
叶长遥此言有理,云奏颔首道:“确有这个可能。”
俩人说话间,方大人已将昏迷不醒的赵、宁俩人检查了一番。
赵淙被割去了阳/物,自己的三子亦被割去了阳/物,这两桩案子之间显然有联系。
假定凶手为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他或者他们对自己三子的恨意显然远超于赵淙。
他又去问云奏与叶长遥:“这赵淙是因被割去了阳/物,失血过多,才昏迷的罢?宁湛又是何处受伤了?”
而后他听得云奏答道:“宁公子中了毒,我们之前已请章大夫为他诊治过了,然而章大夫不知宁公子所中的究竟是何毒/药,可否恳请大人召集城中名医,为宁公子会诊?”
却原来是中毒,自己本该想到才对,竟是受了其余受害者的影响,以为宁湛应当亦是为利器所害,才导致昏迷的。
他反省了自己一叶障目的愚蠢,才道:“可。”
话音落地,他当即出了房间去,寻到了正在查看赵府情况的一衙役,并命其召集城中名医。
——不过章大夫已是全夙州城医术最为高明的大夫了,章大夫不知宁湛中的是何毒/药,恐怕别的大夫亦无法断明。
其后,他又回到了房间内,一面等待着另一衙役的禀报,一面暗中观察着云、叶俩人。
这俩人此前不曾出现于夙州城,前日才到,偏巧从前日起,这夙州城便连出命案,且三子的尸身被发现以及赵府的命案,他们又是最快赶到现场,实在是让他不得不起疑。
约莫一炷香后,衙役到了他面前。
衙役瞧向云、叶俩人,同时迟疑起来。
他与衙役一同出了门去,才道:“讲罢。”
衙役禀告道:“死者共计一十三人,其中八人或被刺穿了心口,或被割了喉,全数是一剑毙命,现场看起来并无挣扎过的痕迹,而余下的五人则都与凶手过了数招,那五人身材壮硕,乃是练家子,应当是赵府的护院。”
莫公子是被一刀捅死的,自己那三子则是先被割去阳/物,后又被斩去四肢,凶手甚至还为其服用了药物吊命,三子恐是活生生地疼死的,假定凶手为同一人,或者同一伙人,凶手的手段残忍至此,为何莫公子与赵府的一十三名死者却死得干脆利落?又为何赵淙与宁湛竟然尚有命在?
方大人顿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迷雾中,辨不明方向。
一刻钟后,陆陆续续地来了几名大夫,皆是束手无策。
又半个时辰,夙州城中有些名气的大夫都已到了。
然而,无人能说出那毒/药之名。
章大夫亦在其中,为宁湛诊了脉后,又道:“他的脉象较先前虚弱了不少,怕是……”
云奏瞧了瞧赵淙,又去瞧宁湛。
宁湛面如死灰,神色却格外安详。
大夫们又纷纷散去了,未多久,房间内只余下云奏、叶长遥、方大人以及昏迷不醒的赵淙、宁湛。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东方发白,有晨光流泻了进来。
云奏坐于桌案前,一手托腮,疲倦得昏昏欲睡。
昏迷不醒的俩人中却猝然有了动静,云奏霎时清醒了,循声望去,又听见一把古怪的声音咿咿呀呀着,好似被剪掉了舌头,根本听不清在说些甚么。
这把声音来自于宁湛。
宁湛莫不是哑了罢?
望江怨·其十四
他下意识地瞧了叶长遥一眼,才快步到了宁湛身畔。
宁湛的面色并未有好转,他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双眼,唇瓣一刻不停地张阖着,但却依然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声。
他认为自己定然是听岔了,这绝对不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声音,然而,每当他颤动声带,便会有怪声没入他耳中。
他恍惚起来,顿觉自己发了个噩梦,遂又阖上双眼去,待这个噩梦结束,他便不会再发出这样的怪声了。
双眼堪堪阖上,他却突然听见了云奏的声音:“宁公子,你还好么?”
他的噩梦里何以会有云奏?
他循着声音侧过首去,又探出了一只手来。
指尖很快便摸索到了一具活人的躯体,是云奏罢?
我现下不好,一点都不好,但待我睡醒,一切便会好起来了。
他欲要说与云奏听,但发出来的声音却与适才没有任何区别。
噩梦中的他哑了。
他收回手,蒙住自己的双耳,命令自己不要被噩梦所惑。
可是,那云奏却捉住了他的食指,又将他的食指抵于一处,道:“你若是有甚么想说的,便写在我掌心上罢。”
怪不得他的指尖感受到了温软肌肤的触感,却原来是云奏的掌心。
他想了想,在其上写道:我现下身处噩梦当中,不可挣脱,你又何以入了我的噩梦来?
现下分明是现实,哪里是甚么噩梦?
云奏一时不忍心,却听得叶长遥传音与他:“我知你心中不忍,但他的确哑了,这个真相他迟早会知晓,你隐瞒又有何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宁公子,你……”
宁湛一脸天真地打断道:定是因为你与我有缘罢?不然我先前为何会不慎撞进你怀中?不过我这么想,赵公子会吃醋的罢?
云奏掌心发痒,未及出声,他身侧的叶长遥却是利落地道:“宁公子,你中了毒,我们尚且不知这毒是甚么毒,但目前看来,这毒已将你毒哑了。”
宁湛对着叶长遥眨了眨双眼,而后抿紧了唇瓣,须臾,又在云奏掌心写道:叶公子何以也入了我的噩梦来?
从宁湛神情判断,宁湛应当已经明白其目前的状况了,仅仅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宁湛先是失明,后又被轮/暴,好不容易回到心爱之人身边,心爱之人却被割去了阳/物,成了阉人,自己又被毒哑了嗓子,当真是命苦之人。
云奏心生怜悯,宁湛又突地在他掌心一笔一划着:赵公子在何处?
赵淙尚未转醒,但面色却较宁湛好一些。
他一直在想该如何与宁湛说赵淙之事,猝不及防地被宁湛问起,他不由紧张起来,当即避重就轻地道:“赵公子还睡着。”
宁湛颔首,表示自己知晓了,又写道:多谢你,我想再睡一会儿。
下一瞬,宁湛的手便撤回去了,云奏盯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掌心,似能瞧见上头由宁湛写的字一般。
方大人就坐在一旁,见状,又唤了被他留了下来的章大夫为宁湛诊治。
宁湛听话地张开了嘴,并没有挣扎,只两行眼泪从眼尾溢了出来。
章大夫细细地看着,又为宁湛诊了脉,才到了方大人面前,低声禀报道:“他的舌头已有些萎缩了,应是真的哑了。”
方大人以眼神示意大夫退下,又问宁湛:“宁湛,昨日究竟出了何事?”
宁湛用衣袂抹去了眼泪,才在虚空写到:昨日我与赵公子去了藏书阁,赵公子在找书,我在旁边陪着他,片刻后,我突然听得一声巨响,我吓得连声唤赵公子,赵公子却并未回应我,我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到了一片湿润以及赵公子的身体,赵公子的身体很湿,我意识到这或许是血,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幸而不久,云公子与叶公子便来了,他们请了大夫来为赵公子诊治,救了赵公子一命。
方大人淡淡地道:“你的耳力相对于健全人要敏锐许多,你不曾听见半点动静,那么,赵淙必然没有丝毫挣扎,但赵淙年轻力壮,怎会轻易地被凶手得手?显然凶手要么是练家子,要么不是凡人……”
他话锋一转:“你怎知不是云奏与叶长遥下的手?他们许早已潜伏在这赵府中,而不是听到你的尖叫后才来的,只是你失了明,无法觉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