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并不会唤叶长遥为夫君,但他似乎已然习惯对旁人道叶长遥是他的夫君了。
他下意识地去窥叶长遥,叶长遥的面上并无变化,但耳根却有些发红。
是因为不好意思了罢?
他觉得有趣,又去牵了叶长遥的手,并将自己的五根手指都嵌入了叶长遥的指缝当中。
叶长遥不知是否该将手指抽出来,未及做出反应,指缝又恢复了空虚。
赵淙命侍女为云奏与叶长遥俩人上了最好的雨前龙井,又热情地道:“两位恩人且在府中住上几日,让我与湛儿好好招待俩人,以表谢意。”
云奏身体虚弱,须得赶紧去观翠山,故而叶长遥婉拒道:“不必麻烦了罢。”
云奏却是道:“那便住上一日罢。”
既然云奏这般说了,叶长遥不得不附和道:“如此亦可。”
云奏咳嗽了几声,又捂住了心口道:“劳烦赵公子安排房间。”
赵淙见状,蹙眉道:“可要请大夫?”
云奏摇了摇首:“不必了。”
叶长遥赶忙将云奏扶住了,又由赵淙与宁湛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客房。
一进客房,云奏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一双眼尾俱是通红,又倏然咳出了血来。
望江怨·其三
幸而云奏仅仅咳了一次血,便未再咳出血来了。
然而,咳嗽却仍是止不住。
叶长遥瞧着云奏起伏不定的背脊,踟躇须臾,方才问道:“我能碰你么?”
叶长遥这是甚么意思?是问自己能否与其云雨么?
云奏仰起首来,望住了叶长遥的双眼,面生疑惑,由于咳嗽的缘故,声音支离破碎:“你……此……此言何……何意?”
云奏素来面无血色,咳了这许久,以致于整张面孔都微微泛红了,与喉结上的朱砂痣呼应着,竟是生出了惑人的风情。
叶长遥的耳根更红了一些,答道:“你咳得这般厉害,我是想问你我能否拍你的背脊,为你顺气?”
原来如此,却是自己会错意了。
云奏松了口气,因为咳得太急,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得颔了颔首。
叶长遥得了应允,伸出手去,轻轻地拍着云奏的背脊。
云奏本能地向着叶长遥靠了过去,额头抵在了叶长遥的左肩上。
云奏咳得愈发痛苦了,凸起的蝴蝶骨重重地敲击着叶长遥的掌心,令他忽而觉得自己的掌心许会被这一双蝴蝶骨贯穿了去。
叶长遥不知该如何是好,试着催动内息,将内息往云奏体内送。
云奏骤然觉着身体暖和了起来,随即身体一软,及时被叶长遥扣住了腰身,才未摔了去。
他又咳嗽了几声,便不再咳嗽了,继而松开了捂住了唇瓣的手,质问道:“你为何要随便浪费内息?”
“算不得浪费。”叶长遥收回附在云奏腰侧的双手,又取了张帕子来,递予云奏。
云奏会意,用帕子将掌心上的血液全数拭去了,才斜倚在床榻上,哑声道:“你的内息仅能暂时缓解我的咳嗽而已,无法治本,自是浪费。”
叶长遥不假思索地道:“能治标亦是好的。”
“你当真是个傻子。”云奏知事前失怙,因而他从未尝过父爱,由于仲兄长年体弱多病,母亲更为重视仲兄,而他时常被忽视,他还曾因此偷偷哭过。
他年十二失怙,其后由外祖母抚养,他有一年小他两岁的表妹,亦由外祖母抚养。
表妹是自小在外祖母身边长大的,外祖母理所当然地更为重视她。
一直到他年十九,表妹出嫁,他才得到了外祖母的重视。
可惜,不过一年,他便被那吊睛白虎咬死了,而外祖母更是被他害死了。
仔细想来,他似乎命中带煞,与他亲近者,他欲要与之亲近者,俱不会长命。
倘若他每次咳嗽不止,叶长遥皆渡内息予他,叶长遥定然亦不会长命。
他阖了阖眼,启唇道:“下次切勿再如此了。”
叶长遥方要出声,房门却突然被叩响了,外头有人道:“两位公子,浴水已备妥了。”
他开了门,让小厮将浴桶搬了进来。
小厮将浴桶搬至屏风后头,又不断地提热水来,将浴桶注满了。
待小厮阖上门离开,叶长遥才行至云奏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下次你若是如方才一般咳得厉害,我仍是会渡内息予你。”
云奏掀开眼帘来,勾唇笑道:“你果然是个傻子。”
“傻子便傻子罢。”叶长遥看着云奏又褪去了血色的面颊,不再与云奏争辩,而是柔声道,“你能起身么?”
“能。”云奏从衣袂中取出乾坤袋,又从乾坤袋中随意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衫,便下了床榻去。
叶长遥不便留在室内,当即出去,守在门外,过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进去。
云奏身着亵衣亵裤,躺在床榻上,整个人钻入了锦被中,只露出一双眼睛。
许是因为身体过于孱弱之故,随着天气转凉,他变得愈来愈畏寒了。
他已然昏昏欲睡了,但因叶长遥还未回来,不肯睡去。
听得动静,他睁开双眼来,盯紧了叶长遥。
叶长遥请小厮换了浴水,沐浴过后,又将衣衫穿妥当了,才盘腿坐于床榻边。
云奏在叶长遥沐浴时,瞧见了一片剪影,虽然立即偏过了首去,但那片剪影却是挥之不去。
现下叶长遥到了眼前,他的心脏倏然战栗起来。
他伸手覆上了心脏,又向叶长遥致歉道:“我不该同那赵公子与湛公子道你是我的夫君,你不若上来与我同榻而眠罢?”
他旋即听到了叶长遥的拒绝:“无妨。”
“抱歉。”他瞧了叶长遥良久,才阖上了双眼去。
不多时,他陷入梦境,回到了表妹出嫁的那一日,那一日,外祖母攥紧了表妹的手,因不舍而双眼含泪。
表妹的双亲死于战乱,没余下甚么钱财与表妹,外祖母早年丧夫,养活表妹与他已是捉襟见肘,表妹的夫家亦是家境贫寒,故而,表妹穿不起凤冠霞帔,只新买了一身红衣充作嫁衣。
他当时又羡慕表妹能光明正大地与人拜堂成亲,又暗自欢喜表妹不会再占据外祖母的注意力了。
梦境着实过于真实了,使得他误以为自己尚是那个十九岁的云三郎,不是那个害死了外祖母的云三郎,亦不是那个成为了云奏的云三郎。
映入眼帘的事物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错觉。
回想适才的梦境,他不由地情绪低落起来。
自己当时为何会有这般阴暗的心思?
表妹出嫁乃是一件喜事,他除了羡慕与欢喜,竟然不曾祝福过表妹。
一年前的他太过自私了。
“叶长遥……”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听着自己的嗓音,忽觉自己好似在向叶长遥求救。
叶长遥将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后,便伏在了桌案上,他向来警觉,一听得云奏唤他,当即直起身来,走到了云奏面前,问道:“出了何事?”
“无事。”云奏下了床榻,“你睡罢,我已睡够了。”
偏巧这时,外面陡然传来了一慢二快的打更声——三更。
云奏从入睡到醒来,不过花费了一个余时辰。
他心中发闷,披上外衫,对叶长遥道:“我去外头透透气,待会儿便回来。”
未及叶长遥阻止,他已开门出去了,方才走出数步,依稀有古怪的声响没入了他的耳蜗。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循声而去,一直到了主屋北房。
细细一听,那古怪的声响乃是□□相撞之声,其中间或有低泣声。
里头莫不是有人在受刑罢?
他正欲推开门去,将那低泣之人救出来,却猝然闻得一把柔软得几乎能化出水的嗓音道:“淙郎,快些。”
却原来,并不是在受刑,而是在云雨么?
云雨会发出这般的声响么?
他困惑不已,心知自己不该听人隐私,立即转过了身去,正欲快步离开,却瞧见了叶长遥。
叶长遥一听,便意识到里头的赵淙与宁湛是在云雨,立刻压低了声音道:“走罢。”
云奏同叶长遥回了房间去,一进房间,便被叶长遥责备了:“眼下已是初冬,入夜后,气温骤降,你受不得凉,原不该出去,更不该走得这般快。”
云奏有些委屈地道:“我听见了古怪的声响,以为出了甚么事,没想到竟然……”
说到这,他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叶长遥见云奏一副委屈模样,自我反省起来,他相貌可怖,适才的语气又重了些,才令云奏觉得委屈了罢?
“全数是我的过错。”叶长遥微微垂首,“但我是关心你的身体才会责备你的。”
“不是你的过错。”云奏奇怪地道,“你为何说是你的过错?你又为何要垂下首去?”
叶长遥听得这话,抬起首来,凝视着云奏,正要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了一事:云奏方才分明走得极快,竟并未咳嗽,亦并未气喘吁吁。
云奏的身体决计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了这样大的好转,那么显然是自己的内息起了作用。
他思忖着道:“倘若我每日渡内息予你,是否能改善你的身体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