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罢?
他这般想着,断断续续地道:“夫……夫君,我……心……心悦于你,我……我死后……你切勿……糟蹋……糟蹋自己的身体……”
他捂住了唇瓣,接着道:“好好……好好地活下……活下去……若有来世,我定会……会来寻你,与你……与你长……长相厮守……”
话音尚未落地,他顿觉眼帘重若千钧,只得阖上了。
云奏的遗言入耳,叶长遥满心悔恨:“我若是适才便吃下你的肉,你定不会身受重伤。”
“并非……并非……你……你的过错,我知……知你……舍……舍不得……吃下……吃下……我的肉……”从指缝流淌出来的鲜血已将云奏染作了血人,云奏用最后的气力道,“等我……等我……”
“你的今生来世本就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从我身边夺走你的今生。”叶长遥急声问道,“凤凰羽在何处?”
“在……”云奏勉强吐出了一个字,捂住了唇瓣的右手随即垂下了。
叶长遥无力地跪于地上,失声痛哭。
他的三郎死了,是被他间接害死的。
倘若他的道行能再高强一些,倘若他能早些发现三郎已用不得内息了,倘若他能等三郎的身体好些了,再与三郎一道来观翠山,倘若他能狠心吃下三郎的肉……
他在百般自责中,拿起了那把“孔雀骨”,三郎的魂魄理当还未走远,他若能立刻自尽,必定追得上。
剑锋抵住咽喉,他方要施力,却有一物骤然而至。
那物光彩夺目,不可直视。
光芒笼住了云奏的尸身,使得那尸身腾至半空。
叶长遥正要将那尸身夺回来,定睛一瞧,却发现那物居然是一片凤凰羽。
既是凤凰羽便不会伤害云奏,于是,他收起了内息,仰着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
半盏茶后,光芒才渐渐散去,云奏的尸身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只绿孔雀。
绿孔雀头顶一簇直立冠羽,羽毛呈蓝翠绿色,尾屏华美,上有眼状斑纹,当真是一身金翠画不得。
绿孔雀并无外伤,但瞧来有些虚弱,身体不稳,拖着长长的尾屏到了叶长遥面前,又亲热地用自己毛茸茸的前额蹭了蹭叶长遥的双足。
叶长遥跪下身来,快手将绿孔雀拥入了怀中。
绿孔雀抬起右翼,以右翼去擦拭叶长遥面上的泪痕。
“抱歉,让你担心了。”叶长遥抬手揉了揉绿孔雀的右翼,又问道,“三郎,你要多久才能化出人形?”
绿孔雀摇了摇首,突地倒在了叶长遥怀中。
叶长遥吐息一滞,浑身发冷,良久后,他才意识到三郎只是昏厥过去了,而不是死去了。
他将跌落于地的凤凰羽拾起,仔细地藏入怀中,又抱起绿孔雀,一步一步地上了观翠山。
他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找到了绿孔雀的洞府之所在。
洞府入口设有法阵,惟有绿孔雀方能通过,因他怀抱绿孔雀,体内又有孔雀血,法阵拦不住他。
洞府内一如绿孔雀身上的羽毛般,处处金碧辉煌。
他将绿孔雀放于大得不可思议的床榻上,自己亦上了床榻去,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绿孔雀,生怕眼前的绿孔雀仅仅是他的幻觉而已。
他这么瞧了三个余时辰,终是累得睁不开双眼了。
之前,他为了保护云奏,不少次以身相替,可谓是遍体鳞伤,幸好伤口都不深,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他将绿孔雀拥紧了些,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但不过半个时辰,他便被噩梦惊醒了,噩梦中的云奏浑身是血,指着他道:“叶长遥,是你害死了我。”
绿孔雀的身体是温热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以帕子拭去额上的冷汗,又伸手去抚摸绿孔雀的羽毛。
绿孔雀并未转醒,却是本能地张开双翼,圈住了叶长遥的腰身,双足亦缠上叶长遥的双足,并将脑袋埋在了叶长遥的心口。
——与尚是人形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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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一下,孔雀分为绿孔雀,蓝孔雀,白孔雀(为蓝孔雀的白化种)以及刚果孔雀。
绿孔雀是我国古代就有的孔雀,孔雀东南飞指的就是绿孔雀,而蓝孔雀原产于印度、不丹、孟加拉、尼泊尔、巴基斯坦和斯里兰卡。
绿孔雀属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濒危物种,数量不足五百只,比大熊猫要少得多。
而蓝孔雀的数量则非常多,甚至在台湾金门由于数量太多而被送上了餐桌。
从外形上看,雄性绿孔雀和蓝孔雀都非常漂亮,雌性绿孔雀除了没有尾屏外,和雄性绿孔雀差别不大,而雌性蓝孔雀不但没有尾屏,且浑身的羽毛呈灰褐色,远不及雄性蓝孔雀。
“一身金翠画不得”出自李郢《孔雀》,全诗如下:
越鸟青春好颜色,晴轩入户看呫衣。
一身金翠画不得,万里山川来者稀。
丝竹惯听时独舞,楼台初上欲孤飞。
刺桐花谢芳草歇,南国同巢应望归。
相见欢·其三
叶长遥感受着绿孔雀全身心的依赖, 又瞧了良久,终是倦极而眠。
时近子时, 他方才从睡梦中醒来。
洞府内一片昏晦,他弹指点了烛火,方才将绿孔雀看了分明。
绿孔雀尚在昏睡中, 并无转醒的迹象。
他从怀中取出凤凰羽来,细细端详着, 这凤凰羽黯淡无光, 其中灵力似已耗尽了。
按照云奏的说辞这凤凰羽应当能恢复其道行,怀中的绿孔雀虽因凤凰羽而捡回了一条性命,但瞧起来却是一副道行全失的模样, 这究竟是何缘故?
是由于云奏伤得太重,凤凰羽已无力恢复云奏的道行了?亦或是云奏其实对他有所隐瞒?
最重要的是云奏需要多久方能化出人形来?
他陡然想起了那丹谷峰的住持大师, 住持大师既是山神, 不知能否为他指点迷津?
次日,九月二十。
待绿孔雀醒来后,他端了一盆水来,又朝着绿孔雀道:“我为你擦身罢。”
绿孔雀昨日过于疲倦了, 无暇细想自身的状况,今日一醒, 先是扑腾了一番,又对着盆中的水所映出的倒影瞧了又瞧, 才可怜兮兮地凑到叶长遥面前用自己额头磨蹭着叶长遥的心口。
“你定能恢复人形, 勿要着急。”叶长遥一面抚摸着绿孔雀背部的羽毛, 一面软声问道,“你可知谁能帮你?”
见绿孔雀摇首,他取出凤凰羽来:“这凤凰羽可能帮你?”
又见绿孔雀摇首,他将凤凰羽小心藏好,问道::“你可知何处有神仙能求助?”
见绿孔雀摇首又颔首,他将绿孔雀抱了满怀:“你想到住持大师了么?”
听得绿孔雀轻快地鸣叫了一声,他吻了吻绿孔雀的面颊:“我本就打算带你去见住持大师,先让我为你擦身好么?”
绿孔雀从叶长遥怀中退了出来,又用右翼将水中的倒影搅散了,甚是不自在地任由叶长遥为他擦拭。
叶长遥为绿孔雀将一身的羽毛擦拭了一遍后,又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才抱着绿孔雀出了门去。
尚未走出几步,他意外地瞧见了一匹在吃草的马儿,正是他们先前用来拉车的那匹马儿。
马儿听见动静,抬起首来,望了过去。
这一望,它从耳朵到尾巴都怔住了,不好相与主人手中居然抱着一只绿孔雀,而它的病弱主人却是不见踪影。
明明不好相与主人与病弱主人几乎影形不离,难不成不好相与主人变心了?爱上了怀中的绿孔雀?
人能爱上绿孔雀么?
它不禁陷入了沉思,且昨日不好相与主人还不惜性命地保护病弱主人,这心未免变得太快了些罢?
它突然发觉不好相与主人欲要抚摸它的鬃毛,不满地躲过了,又冲着不好相与主人低低地嘶叫起来:“病弱主人在何处?”
可惜,愚蠢的不好相与主人根本听不懂它在说甚么,只是柔声道:“你无事便好。”
它得意洋洋地道:“我当然不会有事,毕竟我可是千里挑一——不,万里挑一的骏马,身姿优美,四肢灵活……”
叶长遥听着马儿“咴咴”的叫声,道:“你自由了,大可自行离开。”
他原本是因为云奏身体不好,不宜奔波劳累,才买了马儿与马车,以便赶路,而今云奏变回了原形,且他们已到观翠山了,马儿自是派不上用场了。
所以自己是被抛弃了么?
马儿用黑溜溜的眼珠瞪着不好相与主人,随即张口咬住了不好相与主人的衣袂,它好不容易才找到不好相与主人,不好相与人却不要它了,岂有此理?
下一瞬,不好相与主人怀中的那只绿孔雀竟是用喙蹭了蹭它的额头。
绿孔雀生得很是美貌,尤其是那长长的尾屏,令它目眩神迷。
它望住了绿孔雀,又听得不好相与主人道:“三郎,你想将这马儿留下来么?”
见绿孔雀颔首,叶长遥嘱咐道:“我要带三郎再去一趟丹谷峰,你便在这儿等我们回来,回来后,我会为你搭马棚,供你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