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失去了开口的勇气。
池舟轻趁胜追击:“林书竹,你变了,你还是那个单纯又善良的林书竹吗?”
林书竹:这话好耳熟,我好像才说过类似的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于是池舟轻此刻不打算说任何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林书竹。
林书竹被他眼底浓重到几欲流淌出来的悲哀与心碎刺痛到了心脏,不敢再与他对视。
池舟轻已经掌握了和林书竹交流的正确方式,首先你要用他的说话方式,其次你要迂回着说话。
他驾轻就熟道:“书竹,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个很善良的男孩子……”
林书竹听到他这信任的话语,心下更是百感交集,又是愧疚又是感动。
池舟轻趁热打铁,无法承受地捂住脸:“妈妈已经不在了,我想让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陪着我,就好像她还陪在我身边一样,你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吗?”
林书竹碰到项链的手隐隐发烫。他昏昏沉沉地想:如果我不把这条项链还给池舟轻,那我岂不是成了阻止池舟轻怀念他逝去母亲的恶人?
罪恶感铺天盖地,林书竹忙不迭地把项链物归原主。
交出项链的那一瞬间,他恍惚感觉到他曾与一样珍贵的宝贝擦肩而过,它可能早便消失不见。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他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也不再拥有它。
是什么呢?林书竹的胸腔里溢满了怅然若失。
池舟轻如愿取回了原主母亲的遗物,松了一口气。
他无权管这遗物的去处,可原主母亲的原话是“项链送给他们池家媳妇”,林书竹利用原主的情意吊着他,同时又和其他男人暧昧不清,他显然不能作为项链合格的拥有者。
既然如此,池舟轻便擅作主张地把项链要了回来。他不会把这项链占为己有,等他以后有钱能够买下一块墓地,他便把这项链放在骨灰盒埋进去,权当给原主未知的母亲和原主做陪葬。
至于“池家的媳妇”的礼物,他自己会准备的。而且这话扯远了,上辈子他母单solo至死,这辈子对象还没个影呢。
想到此处,池舟轻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安慰自己道:我身为高中生,如今还是以学习为主。
池舟轻只想快速赶回教室,他又被林书竹大中午的浪费了半个多小时,搞得他又没时间睡午觉,也没时间做试卷。
夏逾白浑浑噩噩地飘回了位置上。
属于池舟轻和林书竹的座位意料之中地空缺着,他们两个人早已郎情妾意、暗通曲款,此时怕是急不可耐地在外面亲近吧?
夏逾白不敢多去想这幅画面,只要稍作想象,他的心便痛得如狠狠凌迟过一番。
所以他在池舟轻心里算什么呢,林书竹的替代品吗?
他摸了摸他的脸,又想到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陌生人所说的话。
“你们背影、侧脸像,正面不太像。”
他当时对这话没有过多的在意,听了一笑而过。
可此时这话像一道藤蔓用力地束缚住他的心脏。
他们真的长得很像吗?
他既没法和林书竹本尊作比较,也不想拿这问题去问池舟轻。
正好他看见前桌江恒坐在位置上奋笔疾书,他打算去问江恒。
江恒是林书竹的男朋友,对他应该比较了解,再说这个问题又没什么难度,问江恒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
他戳了戳江恒的后背,郁郁地问道:“我和林书竹长得像吗,而且侧脸和背影更像?”
江恒被夏逾白没头没脑的问题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拿林书竹当他的替身一事暴露,他矢口否认道:“不,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哪能和你比?”
夏逾白多希望江恒的回答是事实,可他了然道:“那就是长得有点像了。”
江恒冷汗直流,生怕他和夏逾白的友谊就此走到尽头。他想挽救一下,极力辩解道:“你听我说……”
“抱歉,”夏逾白连维持基本礼貌的心情都没有了,“我现在不想说话,你让我一个人冷静一下。”
池舟轻回到座位上时,发现同桌夏逾白趴在桌子上,可能在睡午觉。
他刻意放轻了动作,继续写他被叫出去前未做完的试卷。
近些日子,池舟轻除了在想学习上的问题,也有个关于人际交往上的问题百思不得其解。
他的同桌不太对劲。
夏逾白最近像放在户外曝晒而缺少水分的植物,每日萎靡不振。无论谁和他说话,他都一副不想过多交流的模样,哪怕池舟轻也不例外。
明明这几天里又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池舟轻想不明白。
与此同时,他和夏逾白的关系也降至冰点,以往夏逾白和他说话时还偶尔笑一下,心情好时还会开几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这些天他和池舟轻的交流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两人讨论题目时倒和往常一样。可当池舟轻提及到其他话题时,夏逾白便兴致缺缺地敷衍了事。
池舟轻很苦恼。
青春期青少年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另一边的夏逾白更苦恼。
感情真是难以预测。
这个问题困扰他很多天了,他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池舟轻为什么宁愿喜欢林书竹,也不肯喜欢他?
夏逾白心里不服气。等林书竹回到教室后,他偷偷观察了林书竹好一会,看得林书竹差点怀疑他对自己情根深种到难以自抑。
可无论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他勉强承认他和林书竹两人长得有点像,但他长得比林书竹好看多了。
如果只看脸,池舟轻为什么喜欢林书竹却不喜欢他?
好吧,如果提到颜值,是他对自己的脸没有明确的认知,况且每一个人眼里对好看的定义标准都大不相同。
那成绩呢?
考试有标准答案,大家对它的标准全然一致。分数高就是成绩好,它总可以公平公正地反映出两人间的水平差距吧?
除了那次准考证丢失的意外,他在大考小考上的成绩没一次比林书竹低。
他比来比去,总觉得无论从哪点看来,他比林书竹都优秀多了。
池舟轻为什么喜欢他不喜欢我?
其实他早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他不愿相信而已。
一开始的好感可能与成绩、长相、家世等等外部因素相关,可等它真正发展成喜欢,它却又和这些外部条件没有太大关系了。
就像如果让他说出他喜欢池舟轻的一百个理由,他也能说出来,可这些都不是他喜欢池舟轻的真正理由。
喜欢从来是不讲道理、不问理由的。
它像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你可以预测到它的来势汹汹,也可以躲到其他地方去逃避它,但没人有通天的本领去阻止它的发生。
夏逾白预测到了,也感觉到了,可他不想逃,不想躲避,所以他留在原地,任凭这场大雨把他淋成一个狼狈的落汤鸡。
池舟轻和他说话看着他夏逾白的脸时,会在心里希望此时说话的是另一个有几分相似的人吗?
一切让他奇怪的异常之处全部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池舟轻骗林书竹说喜欢我,是为了拿我去刺激暗地交了男朋友的林书竹;
池舟轻对我从态度冷淡到友好,可能是因为我这张和他求之不得的心上人有几分相似的脸;
池舟轻从不告白不是因为他矜持,他也可以主动、热情,只不过这些从不属于我,他不告白的理由再为简单不过了——他不喜欢我。
明明线索多到池舟轻从不刻意隐瞒,我怎么一个也没发现呢?
我才十六岁,为什么要让我过早地体会到爱情的痛苦?
夏逾白想明白了前因后果,难过得手中的笔都握不稳了。
想明白了就不要多想了,他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重复这句话。
他勉强打起精神,找出数学竞赛的书本,决定在知识的海洋里逃避现实生活中种种复杂又令人伤心的感情。
他自欺欺人地笑了一下,翻开第一页,满怀热情地把目光和心思都投注到题目上。
他看了半天,写不出来,连思路都没有。
夏逾白写题的目的是为了让自己心情好起来,情场失意,好歹他在题场上照样得意。
没想到一上来他就撞见道不会写的题目。
这让他本就心碎欲裂的情绪雪上加霜。
他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死了。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毛线:连眷顾我的数学也抛弃了我!
好吧,那我做点其他作业吧。
他拿出了语文试卷,顺利地做完了前面的基础题部分,心情难得平缓几分。
做到古诗文默写这一题时,他的好心情一落千丈。
______________,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快速地把“沉舟侧畔千帆过”填在横线上后,又开始对着一个字愣神。
唉……
十六岁的人生为什么会这么艰难。夏逾白欲哭无泪。
夏逾白心情不好,可他在家里要当个乖弟弟、乖儿子,在学校里又要当个好学生,偌大的世界竟没有一个可以让他释放情绪的小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