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这个魔修的叔叔,又哪来的脸面去见空绝峰的三弟子。”杜立业解下佩剑,掷于桌上,“你说对吧,空绝峰大师兄。”
朱决面色未变,杜立业探得身份在他预想之中。他扬唇一笑,褪去恭敬谨慎的样子,道:“隐藏身份多有不该,还望杜将军海涵。”
杜立业慢条斯理起身倒茶,浓郁的茶香飘满厅堂。
他将一杯推给朱决:“无妨。只是朱大师对沈公子过于上心,连魔修巢穴都敢来闯一闯。”
朱决浅尝一口,笑道:“我不信魔修,只信杜将军人品。”
“人品……”杜立业缓缓念道,“我可不曾有过人品。”
朱决笑了笑,没再说话。
“朱大师可知九转轮回花?”
朱决眉头一挑,道:“解百毒,平魂安魄,金色可摘。”
杜立业干了这杯茶,丝毫没有品茗的想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为谢朱大师对我人品的赞誉,我便多说一句。这花,可不止是金色时才有用。”
入夜,又到了七月,皇城也笼罩在鬼节的范围里。
杜将军一跃成为皇城新贵,连澜水城的风俗都传了进来。
朱决举目一看,街上巷里,满是玄红面具。
东华街街口便有几个卖面具的摊铺,朱决缓步走去,在挂绳正中的面具,赫然就是他袖间乾坤袋里从亭外楼台取得的木质面具!
他赊了将军府的账,鬼使神差地取下它。
那种冥冥中的因果注定,像一条线牵扯他,指引他。这线一头连着朱决,另一头隐于黑暗。许是连着深渊,许是连着能裁决他生死的人。
这感觉属实有趣,也着人恼怒。朱决活了这么久,从没有把命运交由他人过。
他拉好绳子,将木质面具覆于面上。
朱决调整好角度,抬起眼,才发现一黑衣男子正立于自己面前。
男子眉眼疏朗,眼睫翩然,侧面犹可看出宽厚的背肌和细窄的豹腰。
朱决面带微笑地想,屁股还算不错。
于是他向那人打了招呼:“沈师弟,鬼节可是要带面具的。”
第21章 师弟,想喝点酒吗
“那师兄不如赠我一面。”沈要就较他略低,撩起眼皮,黑色的眼珠里映着悬挂的灯火。
澜水城的照明是三脚竹竿上置烛火,皇城却是将灯笼挂在街道两侧相连的粗绳上。一盏盏,一排排,将鬼节特定的街道照耀得宛如白昼。
他虽未寻人,却有一种“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之感。
朱决回神,挑了个最丑的面具递给沈师弟。
沈要就:“……谢谢师兄。”
“到时请我吃饭便是。”朱决摆摆手,选了个方向开始逛。
他枕着手在前面走,黑衣师弟亦步亦趋跟着。与他反方向的几个姑娘手把青凉伞,凑在一起以袖遮面,几声“哎呀哎呀”伴着嬉闹的娇笑传来。
“师弟,我在皇城这些天,可发现了一个不错的吃食。”
“只有一个吗?”
“哈哈,果然师弟懂我。”
这条街快走尽了。两侧皆是陈列好的床凳,铺着青布,其上摆着一碗碗晶莹雪亮的吃食。红的冰李子,金的小凉杏,白的冷桃块,一旁的摊主扇着扇子,不自主地往散发凉气的卖品靠上一靠。
沈要就停下脚步,问:“可是那些?”
朱决未停,又招了招手:“非也。那些不是在澜水城吃过么,莫非师弟忘了?”
那一碗彩虹,用源气削成的筷子,连水的红亭,两世不见的父亲,还有同样穿着白衣的朱决……
想起朱决盈满月光的眼睛,沈要就突然咳嗽几声。
“哦,师弟果然忘了。”
“不是,咳咳,师兄误会,我记得那碗冰雪水果什锦的。”沈要就顿了顿,“很甜。”
“那便好。”朱决转过弯,径直进入一栋有雕刻繁复花纹的木门的楼内。
里面烛火通明,一桌桌坐满了人。朱决报上名字,便同小厮上了二楼。
二楼被一个个隔间分开,烛火的影子映在隔间竹帘上。那帘子上刻有阵符,可收住谈话者的声音。
朱决预定的是一个靠窗的隔间。两人落座,打开窗户看去,楼下一条橘红璀璨的光带,跳跃闪烁的是被风吹斜的灯笼,烛火和着叫卖嬉笑声驱走鬼节的阴寒。
“来两份之前常点的。”朱决吩咐完,摘下面具,托腮一笑,“这是提前预定好的位置,果然风景还不错。”
沈要就突然觉得此风景不仅指楼下如星如火的灯焰。
“竟提前定好……”沈要就甩头卸掉面具,眯眼问道,“难道师兄是提前知晓我会今日到达皇城?”
朱决斜眼:“师弟,想得太多这个毛病,你得改改。”他心里吐槽,沈师弟长大了怎性格变了这么多。
两人又斗嘴几回合,沈要就道:“我飞至皇城的路上,魔修蠢蠢欲动,已有几座城镇沦陷。”
朱决正色起来:“其他修真者呢?”
“每个门派都派了弟子,我门也派了空海峰与空云峰等。”
“师尊还没出峰吧?”朱决想起了什么,问道。
沈要就显然明白朱决意图所指,摇摇头:“我同师尊提过亭外楼台所见。他虽不在意,但总归是答应了非一般情况再出峰。”
朱决点点头。就在这时,期待许久的吃食终于被端了上来。
“久等咯,您的水晶玉棋酥山!”
银碗里的碎冰沙沙地冒着寒气,其上一浇雪白的奶酥。剥好皮的水晶葡萄与切成小块的桃肉则覆在奶酥上,小巧精致的银勺码在碗沿。
“师弟快来尝尝。”说着,朱决率先开动了自己那份。
这可是冰激凌啊。虽然和现代的有些口感味道上的差别,但能吃到冰的奶油已经很令人愉快了。
“嗯!”沈要就吃下一口,两眼放光,“比,不,和那碗水果什锦一样好吃!”
朱决看着强烈求生欲的沈要就,心情放松,楼外银月桌上橘火,映衬对面那人的锁骨与胸口阴影深深浅浅。
没听到朱决动勺的声音,沈要就好奇抬起头。那双被凉气熏染的眸子湿漉漉的,像是落露的黑曜石。
朱决喉咙一紧,突然觉得体热,连忙往嘴里塞了几口酥山。
“这家雪玉楼以酥山闻名。不过其他的沙糖绿豆,水晶皂儿也相当好吃。”
“能找到这等美食,不愧是师兄。”
朱决眉尾一挑:“你今日怎么了?”
沈要就不明就里:“什么?”
朱决吃掉最后一个葡萄,把着银勺,食指在空中上下划动:“师弟今日对我的称赞,可是难得的真情实感。”
沈要就咳了一声,低下头:“自是因要就向来崇敬师兄。”
朱决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只笑了笑。
因为与他人较为不同的对象标准,朱决向来是看准了人就出击。在一群精致可爱又美丽的小0里挑出一个有翘屁的英朗帅哥本就不易,又怎能被别人抢走?
然而很多时候他的攻略过于快准狠,往往是意乱情迷上了本垒后再交往,然后发现诸多不合和平分手。
多亏他有一副好相貌,托此他相当了解旁人对他的态度变化所属为何。
就像一只猎豹,为了猎物在草丛中爬伏数日,只等对方露出脆弱脖颈的那刻一击绝杀。
朱决眼梢弯起,嘴角微扬。
此时,他通过甜腻的气氛嗅到了,沈要就对他的些微好感。
从雪玉楼出来,已是子夜了,而街上的行人行鬼仍不见少。
朱决四周扫视一圈,将沈要就微微泛亮的眼睛扫进眼底,他指了指对面那座酒楼:“师弟,想不想喝点酒?”
酒?沈要就心里冷哼一声,他做魔尊时,可是日日饮酒也没醉过。
于是他淡然回道:“师兄若想,要就自然可以。”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师兄弟落座后连下酒菜也没点,只碰杯干杯碰杯干杯地来回数十回合。
“说起与师弟喝酒,已是十年前在空绝峰的事情了。”朱决端起酒盅,眼神悠远。
沈要就两指捏起酒盅,与朱决轻轻一碰:“嗯,师兄赠予我的云鹤金叶酿,还珍藏在乾坤袋中。”
“珍藏?在闭关时我便喝了一瓶。”
沈要就摇摇头:“暴殄天物。”
闻言,朱决颇不赞同:“进阶的事,怎能算暴殄呢。它对突破确有帮助,下次师弟进阶也可以试试。”
沈要就眯眼,起身给两只空了的小盅倒满。
他似不经意问道:“师兄为何如此笃信我能突破长源境呢?”
朱决歪过头,黑发自肩头滑落,他盯着澄清的酒液,没回答,嘴角一翘,正欲说些什么——
“师兄又为何如此了解我,开导我呢?”
朱决这才抬起头来,沈要就一个人自斟自饮,在倒酒的间隙吐出一个个埋藏已久的疑惑——在他内心隐隐猜到答案的疑惑。
“师兄又为何如此爱护我,安抚我?”
“师兄为何能对我的身世如数家珍?”
“师兄又为何对魔修态度如此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