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亭玉廊,赤栏红槛,龙阶蛇行,飘飖焉若碧带动风。高殿广起,楼台横出,泰然乎若盘岸重山。金殿红亭绿檐,银宫白阶玉台。
这不是海上蜃楼。
朱决感到肩膀颤抖,心脏泵动,这自身心透出的战栗感是对它最大的敬意。
而下一刻,眼前又是一白,身体被一种吸力向上抓起。待朱决脚踩实地,再次睁眼时,才被周遭的玉砖红廊提醒已入亭外楼台了。
第15章 灰石,未来的启示
《南兴县志》载,永光六年七月,南海忽现神宫,珠殿荡摇,重楼出晓,金碧似皇宫。
那日后,众多文人才子以海市为题,作出不少琼诗佳作。南海,更是成为了诗人必吟之地。
而身处亭外楼台的朱决等人,则没有县人那般有赏景的惬意了。
朱决落地后尚未走动,他环视四周,确认这条长廊只有他一人,又将手伸入袖兜,随时准备突来之击。
长廊蜿蜒蔓越,左侧是厚重的山石,右侧是飘渺的云烟,后无归途前无尽头,唯有前行。
朱决迈出第一步。
足掌刚刚触地,眼前便发生了天旋地转的变化。
婴儿床,磨牙饼干,手推车。
再一步。
蓝书包,红领巾,黑笔袋。
又一步。
丑到没救的校服,催命的铃声,比山高的卷子。
朱决一步一步走着,见到有趣的事略一停顿,脸上流露几分怀念。特别是有些当年愤愤之事,如今再看,只觉好笑。
他会回忆过去,但绝不会沉溺。因为现在和未来,有更重要的事留待他去做。
现实中,朱决停住了最后一步。他皱着眉,凝视面前的景象—那是公寓的浴室,一个男人沉在溢水的浴缸里。
朱决内心复杂,脑海中询问系统:“我是淹死的?”
系统1314:“是的。您因醉酒泡澡,滑入浴缸窒息而死。”
朱决:“……”
这死法也太衰了吧?!
他看了那浴缸最后一眼,摇摇头,迈出了最后一步。
白光一闪,他已至亭中。朱决回头望向长廊,见一木匾上书“忆远廊”,而在一眨眼的功夫,那长廊便被云雾笼罩,来路已断。
有点意思。一条回忆过往的长廊,那这亭子又是做什么的?
他拍遍栏杆,坐在亭边下望。灰云白雾的,什么也看不清。一旁的亭柱上干净油滑,没有题诗刻字的痕迹。
什么也没有。朱决想,机关、法宝、符箓,什么都没有。
那便向前走,刚刚在海上向上看,分明是看到了众多宫殿。比起不知多少条的长廊和红亭,还是去宫殿更容易汇集。
思及此,朱决也不再磨蹭,直接出了亭子。
五次回忆,五段长廊。若不是每一次长廊走向不同,朱决都要怀疑是不是遭遇了鬼打墙。一遍遍地重复过去,哪怕一开始充满了怀念与追思,此时也在无破的长廊经历到麻木。
就在朱决要耐不住使出爆破符时,刚刷新的亭子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黑衣鸦发,脖颈修长,从侧后面可瞧见英挺的鼻梁。
他挑眉问道:“师弟?”
太神奇了吧,这都能遇上。
显然沈要就也吃了一惊,他微退半步,抬头道:“宝塔镇河妖。”
“……”
朱决扭过头憋了片刻,实在没忍住,忍俊不禁道:“师弟,你该说天王盖地虎。宝塔是我的词。”
沈要就脸红:“……咳。”
经过暗号核对身份,空绝峰师兄弟互相交换自己的情况。他们坐在亭边,红亭衬人,白云托情。
朱决先开口道:“我走了五次长廊,每一次都是重复过去,且那些长廊皆为‘忆远廊’。”
沈要就沉眸,默然片刻,接道:“同师兄一般,走了三次长廊,方才我终于看到了这座亭名。”
“哦?”
“此亭名为‘思静亭’。”
忆远廊,思静亭……朱决迅速整理脑海中关于亭外楼台的信息。这大概是有着宫台亭廊的巨山,且一旦走过就会封住来途,逼人向前走。掌门说我们是来获得破解之法的,破解,阻止未来魔尊出世……
不过魔尊不就坐在我身边吗?
“噗。”
本来思考得好好的,想到这里,朱决却笑出了声。
“师兄?”沈要就不解回视。
朱决沉了沉嗓子,笑道:“无事,只是想到,在这亭外楼台还能与师弟相遇,属实有缘。”
“是挺有缘的。”沈要就接过话,又道:“说不定两人并行,就能破开这无尽循环了。”
“有理。”朱决赞同,站起身理理衣冠,站在亭边,待沈要就整顿好。
一高一矮身影甫一消失,白雾便漫过两人最后足落之地,最终,红亭也淹没在云雾中。
再睁眼,终于不是蜿蜒的长廊。他们位于一个建筑内,朱墙碧画,东西南北各四扇门,门后墙边楼梯陡峭。细风推动檐角金铃,清脆声不绝于耳。
诡异的,朱决升起一种感觉,这铃声在催促他们。
必须要快,快些,再快些,不然……
不然如何?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若不快些,有些事情恐怕只能错过。
他顿生焦躁之感,快步踏上楼阶,而他身旁的沈要就似乎也被这种感觉驱动,脸上大汗,下唇几欲被咬出血。
两人爬了三层,终于登顶。分明都是修真者,却喘出粗气。凉风自楼外飘入,沁人静意,朱决不自觉抬头望向楼顶,那顶似是被黄金熔成,耀眼得很,一圈圈一瓣瓣,组成了似花般和谐的图案。
而在他目视金顶瓣花的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书房的桌子,其上陈列着各个文件夹,旁边的日历被画得乱七八糟,就在他疑心时,他甚至还听见了一声叹息:
“麻烦死了,得赶紧招个秘书。”
朱决:“……”
什么玩意,怎么还看见了办公地狱?
而那股焦虑的情绪,似乎被楼外东风安慰到,逐渐平息至冷静。朱决仔细感受了一下,那不是冷静,是一种从失望到尘埃落定的平静与淡然。
—仿佛刚刚的急躁不是他一样。
他想了想,没有搞懂,便转头看向沈要就。
在原书中被称为“空绝之才”的师弟,眼瞳震动,泪水不自觉流下,颤动的右手狠狠抓向心脏。朱决连忙制住他,却发现沈要就浑身颤抖,连腿都站不稳。
“师弟!”
一声尚未唤回沈要就神志,挂在沈要就下巴上的泪滴却晃了晃,落到地面溅出水花。
沈要就抖着嘴唇不知在嗫嚅些什么,朱决听不清,只听见泪滴落地的声响。
此时朱决才发现,那催人的铃声终是停了。
“师弟可还好?”
终于从奇怪的状态脱身出来,朱决扶着沈要就一步步下台阶。
这楼里封住了源气,连那些最简便的符箓都无法使用。沈要就性子骄傲得很,若是背他指不定要闹什么别扭,朱决只好扶着他一步步挪动。
“还好。”沈要就声音尚有些哑,情绪倒是平稳了。
“师兄可看到了什么?”
还以为沈要就需要安静平复心情,没想到他竟直接问他。但也不能直接说自己看到了公寓的书房吧,朱决顿了顿,回道:“碧丹峰的小木屋,我在桌前画符。师弟又看见了什么?”
沈要就将头埋的更低了,从朱决的角度看,只能看到高挺的鼻翼和苍白的嘴唇。他蠕动嘴唇,语气不复刚刚的平静:“我不知道……所有都是混乱的,我看见了好多人,好多种剑式和法宝,还有符箓和法阵……我只知道我要找一朵花。”
“花?”
“九转轮回花。师兄可听过?”
我还九转还魂丹呢。朱决腹诽。
朱决在刚到这个世界时从空天门借了不少书来看,其中不乏奇珍花木录这类杂记。他快速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凭借修真者的变态记忆力,终于找到了记载。
“在炼狱崖的崖边。生长期是黑褐色,成熟为金色。三百年结一朵,据说每一朵都要吸取上一朵的枯花萎叶才能成熟。”
“也就是说,世间仅能有一朵?”沈要就平稳了情绪,问道。
“是,而且……”朱决想起了什么,不由皱眉道:“那花的样子,同楼顶的金顶瓣花相差无几。”
怎么如此凑巧?
看来这亭外楼台,确有些未来的启示。
思索间,两人下到了一楼。楼外也是白雾弥散,一片晃然。
出楼的那个间隙,朱决向后望了一眼,透过层层迷雾,终于看见了那楼匾:
“月望楼”。
白光渐渐变弱,朱决睁开眼,又是只有他一人。
他位于一个高台,砖石砌成,古朴的样子同一路走来的长廊亭楼相当不同。
就像是高级公寓旁边的小矮房一样。
朱决沿着高台走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生。台边便是白雾,尚不知出口在哪。
朱决身定台中央,黑色长发被风吹起,袖袍鼓风,而他却如一根定海神针,笔直站立。他想,我们来这边寻找启示,刚刚那个月望楼怕是启示的一部分,这里估摸着也是。没有事情发生,说明我不是应得启示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