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御下有一手。平时同部下平级相交,在重要之事上又有威信力,是个统军的人才。
由杜将军承认了名字,便可以正式介绍了。沈要就站起身,转半圈行礼,稳声道:“家父正是沈将军。今日能见到诸位,是要就之缘,更是要就之幸。”
“哈哈哈哈沈公子作何文绉绉的,同我们这般畅意言论多好!”
“别把沈公子与你这白丁作比!”
“沈公子瞧来年岁不大啊……”
沈要就向那人点点头:“晚辈十四。”
众人皆惊叹:“嚯!”
一时议论声感叹声四起,沈要就又转向杜立业,等待这位态度不明朗的将军说话。
“行了,知道沈公子比你们家的小子聪慧多了吧!还不快滚,回家教教那些还不会句读的臭小子们!”
杜立业一声令下,士卒们愤愤瞅瞅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后无比悲痛地感叹货比货得扔,自家那小子除了爬树偷蛋啥啥都不行。
烛火又跳了一下。
杜立业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下,明明暗暗的看不分明。
正座的将军站起,如同一座山拔地而起,他走向聚义堂的堂后:“跟我来。”
沈要就刚向前一步,却被一只手臂伸出拦住。他无声询问手臂的主人,得到后者一个眨眼:“别急,我走前面。”
一身黑衣的沈公子沉默片刻,鹰爪般握住朱决的手腕,引得符师回头后,他道:“杜伯伯不会害我的,我在前。”
尚未束发的少年神情坚定,眉飞入鬓,眼瞳中似有乌火燃空。朱决微愣,后扬唇一笑:“便依公子。”
他慢走几步,落在沈要就身后。而等在前的杜将军此时才快步走出大堂。
入目尚未辨明晰,鼻尖却闻潮凉的水汽混杂湿土湖草之味。走出驱阴烛的暖光,那股钻心的寒意顷刻入骨而来。
哪怕以朱决修为之高,对这般庞大的阴寒也难以招架。
内身抵抗不了,还有外在的宝物。
一下轻碰,依现代女性秘宝暖宝宝为原型的“暧贴符”,便附在明明快抖成筛子还硬撑的沈要就背上。
而朱决则在身体恢复后迅速唤起系统:“系统,这些鬼节的事情,书里可是一点没有。”
系统1314:“是的,恭喜宿主,完成进一步探索世界的成就。祝您任务完成顺利。”
“……有整个世界的背景资料吗?”
系统1314:“没有。除原书中的设定和舞台可告知,其他请宿主自行探索。”
虽少了预先掌控局面的情报,但也有探索开放世界的乐趣。朱决想通便释然了,他颔首一笑,对接下来所见之物产生一丝期待。
几近冲天的阴气,和在堂内感受不到一毫的怪异,这庭内会有什么呢。
月光如白练,曲池似青玉。碧色檐角飞空,赤亭上书“危栏亭”。那鲜红,在阴寒熏染下缓缓流淌。
而最令人惊诧的是,亭下水上,立着一道虚幻的人影!
“这是……”
朱决还未问出口,身如山面若虎的八尺大汉,轰然跪地,向那人影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沈将军!您的儿子,找来了!”
不光是朱决,连沈要就都当场愣住。
而被称作“沈将军”的人影,仍向月站着,好似并未听到。
朱决迅速冷静下来,原文中尚未提及这道人影,恐是他日后消失或出了别的事情,不然以杜将军的行事风格,见到沈要就定要拿来让其父子团聚。
或者。朱决挑眉,这道人影,并不是沈将军。
“这是……父亲吗?”
沈要就也只慌乱一瞬,一瞬后便是一位因见到早已死去多年父亲的惊喜、紧张与不解交织的十四岁少年。
杜将军整理好情绪,站起,转向沈要就:“是,也不是。”
沈要就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难道这是……”
“残魂。”
杜将军面向阴气四溢的水池,平淡道:“沈将军冤死前,曾发誓‘冤屈一日不报,一日不得安去’,在我和其他弟兄面前碎魂惨死。”
“我们用了数个方法,也无法找回沈将军的所有残魂。只好偏居一隅,以水养魂。”
沈要就喃喃道:“传说水通阴冥,亭集魂灵……”
杜将军点头,目视越发鲜红的危栏亭:“亭下引水,亭柱间设起高栏,蕴养的阴气便锁住了。”
晚风习习,星子闪眨若海滩白贝。池边立着的各色花草沙沙互拥,亭下人影仍抬头望月,似在遥望一个触不可及的梦。
一时沉默,一刻静默。
杜将军平静的声音与空摩擦:“沈公子,你已入了修真的门派吧。”
沈要就镇定道:“是。”
气氛焦灼欲燃,朱决自觉退后几步:“在下想去鬼市一逛,不知面具……”
话音未落,一张玄红相间的面具破空飞来,朱决只手接住,笑道:“抱歉,先失陪了。”
他系好面具,向那伫立的二人略一点头,便退回了大堂。
而一道杜将军无法截取的传音钻进沈要就耳中:
“相印玉还在,师弟莫怕。”
相印玉便是几年前朱决想要察觉沈要就发生危险而同宝器峰换来的法宝。此法宝为一块合玉,两瓣样式相同的白玉相拼恰是一个正圆。一人持一玉,心命可互传,正是相印之意。两人各将一道意识摄入玉内,亲手交换。一旦遇险,玉身便会出现裂痕,若直接裂开,则是身死道亡。
这算是被动类的感知法宝。没办法,朱决想要送一个可主动通知的法宝,被沈要就以不利于修行易养成依赖心理的理由拒绝了。
不过护身的符箓和法宝师弟身上也有不少,应是不用担心了。
朱决以手作枕,悠哉悠哉地在鬼市晃悠。
这鬼与人能一起游玩的集市,同小时候去过的夜市也无太大的区别。朱决想。
灯火复古一点,游人奇怪一点,某些吃食需撒上香灰才能给特定顾客品尝,其他的倒是与普通夜市无异。
“香糖果子,金丝党梅卖咯!”
“来尝尝林檎干,芭蕉干和人面子!”
“来两串鸡皮,紫苏鱼也来一条。”
“妹妹,吃些樱桃煎吧,是从皇城传来的。”
叫卖声,吆喝声,采买声,一齐相浑。朱决抬起眼,不论人鬼,都是其乐融融之派。灯火显耀,人烟浩闹。澜水城多了一倍人,这条街才显拥挤。
朱决步于人群,心却离索。他享受热闹,常常混迹于各种派对聚会。休息时目光清明地看着舞池的热浪乱蝶,待女伴或男伴来邀请,他又能解开两个扣子,露出壮实有力的小臂,同乐声狂荡。
好似灯光下与旁人的热度相触,就可以获得不属于自己的喜悦和温暖一样。
如今也是,他随着人群移动。感受四周的喜意,自己共振出愉悦。
“青果,乌李,甘棠梨,温柑卖嘞!浇甘草汁和沙糖一起卖嘞!”
总算有了几个听过的名字,朱决停下脚步,微微低头,询问驼骨老叟:“老人家,这怎么卖?”
老叟一瞧是个衣着整洁的,面露喜色:“不多不多,五钱一份。各色各样的果子,浇上沙糖甘草汁,能叫人把舌头也吃下去!”
老叟低头看看朱决的影子,一边夹水果一边问:“一个人吃啊?”
朱决点点头,把摊上的所有果子点了个遍。
老叟用勺子淋上汁,一大碗五颜六色的果子瞧起来确实好看。
“这木碗我想带走,老人家您看,这块碎银够不够?”朱决突然想起,这种小本生意怕是不送器具,便如此提议。
店家先是一愣,后转化为满脸笑意的褶皱:“好,好!”
垂条蘸水,花锁银月。亭下水连玄空,亭中人望皎玉。沈要就侧身倚危亭,头脑放空,无焦点地看向池中波动的素光。
他没料到杜将军能一眼看破,更没料到杜将军竟说出了同上世全然不同的话。
真的改变了。
他人的,自己的,所有。
既有欣喜,也有怅然。
魔尊之事何如,师尊之事又该何如。
沈要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似想将心中的不郁吐出。
“师弟,在这做什么?”
一道幽幽的声音自耳侧传来,沈要就一惊,险些跳起。他狠狠地瞪向从不好好出现的师兄,左手死命揉捏受刺激的耳垂,直至发红泛粉,浑圆透亮。
“在这站着。倒是师兄你,在这干什么?”
朱决弯了眼梢,向来凌厉的眉眼也盈满了笑意:“给师弟送夜宵。”
“啊?”
朱决带沈要就到池边的石桌旁,将手中的大碗稳稳当当呈至中央。
待他移开手,一碗小山般的各色果子里好似有修炼秘籍般,引得沈要就移不开眼。
朱决笑道:“师弟,送你一碗彩虹。”
空天门大师兄是个好看的人,他不会经常说好听的话,但绝对会做好情的事,坚守好修的心。
沈要就的目光注视着朱决,又划向果子山,最后落在自己的手心。
他想,朱决。
就像一场好梦。
“对了师兄,筷子勺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