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纨绔子弟大多是功臣的后代,平日里骄纵惯了,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加上当今天子圣明,也不会因为言语招来祸灾。心中暗自哂笑,楚昭又啜饮了一口高粱酒,啧了一声道:“你们也不怕隔墙有耳?如此放肆地编排当今公主,有你的好果子吃。”
锦衣公子显然不愿在这话题上放过楚昭,开口道:“阿昭你还没回答我先前的问题呢。”
“美则美矣——”楚昭说了半句话,剩下的几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显然不适合用来形容昭阳公主。她的气质和才情以及一身的皇室风度,都是承自长孙皇后的,几乎无可指摘之处。要说是恃宠而骄、张狂放肆,更是与她无关。脑海中浮现草屋中她便哭便为自己上药的场景,楚昭心中似是被针刺了一般。她掩着唇轻咳了一声,“若是有机会,日后自然能见到,又何必我多言说呢?再者人有千面,我所见的未必是真实的。”
“你这话是说昭阳公主表里不一?”
“这——”
“原来楚三小姐是如此看待昭阳公主的啊?”
楚昭刚想否认,便听得另外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一扭头,这才瞧见柱子后的一张桌子,那儿正坐着宁玉瑶和清漪两人。右手抖了抖,杯中的酒水大多洒在了衣袖上。楚昭有一瞬间的慌乱,可是片刻后便镇定了下来,朝着那些个纨绔子弟一拱手,便徐步走向了宁玉瑶。这位殿下是出宫上瘾了么?才两三日吧?怎么又碰见了?
宁玉瑶常年在宫中,自然是不容易被人辨认出来,可是楚昭在知晓她的身份后,可不敢让她在白玉楼中抛头露面。吩咐小二清出了一个四面环窗的阁子,便领着人走到上头。
正是四月中旬,柳絮飘扬,如雪滚花飞,青烟隐隐,远山迢迢。京中的第一名塔和曲江尽数落入眼中,可楚昭一时间也没有什么欣赏的兴致,反而是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昭阳公主的问话。
“这一身伤好了?饮酒也不怕落下了病根?”宁玉瑶望着楚昭的面容,将真实的情绪尽数掩藏。这楚昭一离开皇宫,她便浑身不自在,连带着午夜梦回都是她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可是这位倒好,鲜衣怒马趁少年呐,与人高谈阔论,美酒相佐,好不自在。编排起内廷的事情来,侃侃而谈、口若悬河远胜一般的文士儒生,真不愧是楚昭。
宁玉瑶这一问,楚昭的心情立马便放松了下来,她回望着宁玉瑶,像是在葛家村那茅屋中一般,颇为轻快地应道:“我打小练武,身子骨还没有弱到这等地步,饮点儿酒不碍事。”
“更方便你酒后吐真言,是么?”宁玉瑶冷笑一声道,“你倒是说说,美则美矣的后面还有什么话,藏着掖着算什么。”
楚昭心中顿时一个咯噔,半晌后挤出一抹笑道:“美则美矣,未尽善焉。也不是说公主您不好,这世间本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你还真是会狡辩。”宁玉瑶哪里肯相信楚昭的话,她蹙着眉绕到了楚昭的身后,纤纤玉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楚昭也不敢僵着身子,只是顺着宁玉瑶的动作坐下,偏过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楚昭的眼睛一直都亮晶晶的,在喝了酒之后更像是秋江横雾、惹人心动。宁玉瑶被她的眼神给迷惑了,心中顿时一软,放柔了声音,低声关切地问道:“背上的伤疤如何了?上药了吗?”
楚昭哪里记得这等事情?背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至于疤痕,能不能消除有什么重要的呢?宁玉瑶送的那一瓶玉膏早就被她扔在了一旁。如今蓦地听她发问,楚昭也不好意思直说,抿了抿唇,半晌后才敷衍道:“上药了吧,没事了,不用在意这些。”
宁玉瑶一听,满是狐疑地扫了她一眼,低声道:“让我瞧瞧。”话音才落下,宁玉瑶的手便扯着楚昭的衣领,往旁边使劲一扯。
第21章 凤栖梧
楚昭素来不大喜欢旁人的触碰,可也渐渐地习惯了宁玉瑶的靠近。她被按在了凳子上,心中有些许的忐忑,还以为这位公主又要开始说教,哪里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大半个肩膀暴露在凉风下,楚昭的脸上瞬间便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钳制住宁玉瑶的手,往侧面一甩,又在回神后及时收手,只不过还是累得两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四肢交缠,衣衫不整,面上的绯红如傍晚的霞色。楚昭的呼吸略有些凌乱,她的手还搭在了宁玉瑶的腰上,不自觉地摩挲着,半晌后才低声道:“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宁玉瑶被楚昭一系列动作给吓住了,等听到这问话才回过神。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浮现了几分异样,她也不觉得在楚昭的怀抱中有什么不妥。她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下颐抵在了她的肩上,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应道:“不过是瞧瞧你的伤,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你是想打死我么?”
“我哪里敢呢。”宁玉瑶一说话,温热的气息全部扑在了楚昭的脖颈上,酥酥麻麻的。楚昭一时间不敢动弹,只乖顺地坐在了地上,任由窝在了她怀中的宁玉瑶动作。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底,像是晴夜中绽放的昙花。昭阳公主与其他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是不同的,便是荆钗布裙在她身上,也能穿出一种雍容华贵的皇家气度来。一珠一玉,疏疏散散。当今素来倡导简朴之风,也难怪昭阳公主颇获盛宠。
“你背上的疤痕淡了些,再继续涂药,很快便瞧不出来了。”宁玉瑶的视线在楚昭背上的蝴蝶胎记上停留了片刻,见她身子有些瑟缩,忙帮她拢好了衣裳,口中还嘟囔道,“最近还是少饮一些酒吧,满身的酒气闻着便难受。”这俨然是抱怨自家情郎的小女儿娇态。
楚昭眨了眨眼道:“谨记公主的吩咐。”见宁玉瑶窝在了她的怀中,始终没有起身的意思,她又问道,“公主,我可以起身了么?”
这一跤跌得仪态全无,宁玉瑶理了理衣裳和鬓发,故作镇定地起身。她站稳脚跟后,朝着楚昭一伸手,那位却是瞧也不瞧一眼,双手往地上一撑便站起。说起来也不怪楚昭,她没有注意到宁玉瑶的动作,更没有瞧见她骤然变沉的脸。一时间两人无话,只对着酒食出神。京都的好风光都在眉眼间,眼前的人儿更是如画中走来,可惜得是,楚昭不敢与宁玉瑶对视太久。她与那些纨绔子弟什么场合没去过?与巧笑倩兮的美人软语调笑更是寻常事,可面对着宁玉瑶,无由地一阵忐忑和慌乱。
楚昭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公主怎么又出宫了?”
宁玉瑶哼了一声,该记在账上的事情可不少,一时间难以消气,她冷笑道:“这宫外逍遥自在,风光无限好,我就不能向往一下这等自由自在的生活么?章台走马著金鞭,风流哪里能落在他人后呢,是吧?”
楚昭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中则是暗忖道,从背上的伤疤到在外喝酒的事情,昭阳公主管得委实多了些吧?当初她可是极其抗拒这门婚事的,难不成认命了?这些话楚昭也不会再开口问,八成讨了个没趣。她眨了眨眼,佯装不解宁玉瑶话中的讽刺,应道:“都中自然风光无限,公主若不知何处可去,我倒是可以引路,领着公主看遍青山绿水。”
宁玉瑶扫了楚昭一眼,讥笑道:“这可不必,怕是一群莺莺燕燕,不想见外人在场。”这话一出别说楚昭噤声不语,连宁玉瑶都被自己这溢于言表的怨气给吓了一跳。正当两人之间的氛围逐渐凝滞,不知如何自处的时候,底下忽地传来了一阵闹声。那嚣张跋扈的语气,似是要将白玉楼给掀了。
楚昭的注意力被楼下的动静给吸引去,顿时被散了周身的不自在。她瞧了一眼,偏头对宁玉瑶道:“不知道是哪家的人物来这处了,推推搡搡的,行事犹为霸道,要下去看看么?”
“你这话说得,是怕别人不晓得本宫在白玉楼么?”宁玉瑶白了楚昭一眼,讽刺道,“谁能像你云阳侯这般自在逍遥,无拘无束啊?”
闲事少管四个字也算是楚昭的人生信条,白玉楼中时常发生这等砸场子的事情,宁玉瑶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她自然也是懒得去管。只不过听着底下巨大的动静,喝酒的时候眉头忍不住蹙了几分,不只是酒没有滋味,亦或是底下的人煞风景。昭阳公主不开口的时候,是一副极佳的水墨美人图,楚昭自是愿意多觑上几眼,心中还想着公主仙姿非凡如瑶台神女,那一道破门声便惊回了她的神思。人不去惹那些个麻烦事情,可并不意味着麻烦不会自己找上门来。白玉楼偌大的大堂不够他们闹腾的,非要走上雅阁一间间踹门给人添不自在。
闯入阁子中的人飞扬跋扈惯了,嚣张的气焰随着那砰地一声更是达到了顶峰,一双吊梢眼中满是狐假虎威的骄纵与睥睨天下的自傲。只可惜这种表情只维持了瞬间便崩裂了,跟随在男人身后的带刀侍卫还是一脸蛮横,然而他们的领头人早已经吓软了腿,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身子抖动如同筛子。这吓得冷汗涔涔的人自然是长平公主府上的家令,不过是从七品下,仗着背后有长平公主撑腰,便作威作福,好不威风。见了楚昭他尚不至于如此,可是等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昭阳公主,自然是瑟瑟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