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哼了一声,有些不满地说道:“爹也真是顽固。”
楚旭一听小妹的话,无奈地摇摇头道:“你也别怨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呢,要是楚晖娶了个寒门女子为妻,指不定会被各种弹劾。”北朝原先也不重门第,可在入主中原后,偏生也学了这些个风气,大整流品,明辨姓族。“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楚昭沉默了一声,低声应道。到底是不自由的,不只是她,还有二哥。说起来还算楚旭这家伙最为幸运,身为大将军的嫡长子,几乎不曾遭遇挫折。
楚昭回来,将军府定然要庆祝一番,可是暗处有不少人盯着,自然不敢大张旗鼓。这一杯酒敬上苍,一杯酒敬列祖列宗,一来是从刺客手中、悬崖底下死里逃生,二来则是从深宫中平安归来。因着楚昭有伤在身,府中的人也不敢大肆闹她,只不过次日一早,她便被自己的父亲大将军楚行天给喊到书房中去了。
“我们父女讲一会儿体己话吧。”年近半百的楚行天不见老态,换下了铠甲后便像一个斯文儒士,面上足以见年轻时候的丰神俊朗。“你还在因为与公主成亲的事情埋怨爹么?”
楚昭轻笑了一声,应道:“定下的这门亲事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有什么好怨的?再者这件事情又不是爹爹您能决定的。”
楚行天看着自己这与妻子面貌酷似的女儿,眸中闪着点点的光芒,他一时沉浸在了回忆中。半晌后才挣脱出来,低叹一声道:“为了将军府,委屈你了。”
“爹您找我也不是为了说这个吧?”楚昭找了条椅子坐下,她挑了挑眉,佯装轻快地开口道。
楚行天一颔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楚昭是他唯一的女儿,就算要尚公主,他也要为楚昭做好万全的打算。想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与昭阳公主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她如何?若是日后你有欢喜的,公主她能容得下么?”在天子决定赐婚之时,他无法抗旨不遵,可后来也在这等问题上做过商讨,而天子的的意思,只要不丢皇家的脸面,便任由她们闹腾。如果昭阳公主那边同意了——
“比之另外两位公主好了千倍万倍,昭阳公主会是一个好妻子,可惜啊。”楚昭叹了一口气,可惜她不是男儿身,给不了昭阳公主什么。
楚行天点了点头,叹声道:“这便好。”
现在的楚昭也觉得自己算作是幸运的,至少是昭阳公主,而不是另外两位骄纵的、飞扬跋扈的殿下。她又想到了回府时候兄长提起的事情,思忖了一阵,问道:“二哥的婚事,你是打算与李家结亲么?”
楚行天一听这个便来气,按理说三个孩子中楚晖是最懂事的那个,可偏偏婚事上他死活不肯松口,非要取一个寒门的女子,倒不是他楚行天看重这些,他的妻子不也不属于高门大户么?可如今到底比不得以前,身为将军府的子弟,他必然就得扛上一部分的责任。“我也不是不同意他喜欢的姑娘进门,只是按照咱们大宁的律令,娶她做正妻不符合礼数。你二哥会不晓得么?偏生在这事情上执拗。”
“您也不能全怪二哥,只能看造化了。”楚昭叹了一口气,“至于李家的姑娘,二哥不喜欢她,将她娶进门也是害了她,谁不想有个夫君宠爱、儿女绕膝的生活呢?我看这婚事还是算了吧。”
“罢了罢了,不提你二哥了。”楚行天有些不耐地挥挥手,转了个话题道,“你得空闲了去你娘的墓前坐一坐吧,能够平安归来也算是她庇佑着你。”
楚昭颔首,又低声道:“我娘亲她那边没有亲人么?”别的人都有舅家,可偏生她娘亲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平日里听人谈起,说她娘不是京中人,是被父亲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可她又是哪里的人呢?以前只见父母之间恩爱美好,背后的故事从来就没有深究过。可是现在猛然间升起了几分好奇心。
楚行天的面容顿时僵住,半晌后他才敷衍道:“都不在了。”现在觉得二儿子看上了寒门的姑娘,不合礼数。可说到底,他与妻子才是最离经叛道的吧?人确实如传闻中那般,是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至于其他的秘密,就让它们永远烂在心中。不能被那边的人知晓,也同样不能被楚昭知晓。“你快去准备准备吧。”楚行天开口赶人。
楚昭掀了掀眼皮子,将疑惑深藏在了心中。娘亲去世已经快满一年了,她也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去墓前坐坐。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娘亲和父亲之间的感情,但是她始终不明白,娘亲为什么总是向南方张望。“你的模样酷似南人。”这是昭阳公主在不久前说得话,难不成娘亲便是晋国人?
第20章 凤栖梧
墓在城西的望龙坡,依山抱水,倒是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听闻龙脉的支脉从此处经过,站在这一处远眺,能够瞧见那浮在山上的似龙云气。当今天子不在意这点,这一块地原本就是他赏给将军府的。楚昭想同两位兄长一道,可恰好他们都事外出,只好一人纵马来此。她拎着一坛清明酒,坐在了墓前絮絮叨叨了一阵,半晌后脸上渐渐失去了笑容,她抹去唇角的血迹,垂眸凝视着墓碑上的几个字。
经年而已,恍若隔世。
“这门婚事大抵推不了了,娘亲您其实也清楚得很,将军府不太可能从这变幻的政局中脱出来了。一步错可能就会酿成无数的苦果。”楚昭叹了一口气,她眯着惺忪的醉眼站起身,一转头正好瞧见了几道身影闪过。这一处很少有人往来,除了府中派出来守墓的,还会有谁人?
楚昭蹙了蹙眉,她晃着身子佯装离开这一处。走了一阵,估算着时间又重新折了回去。这一看还真被她发现了一点端倪。约莫四五个带刀的年轻汉子侍立在一旁,而娘亲的墓前,则站着一个穿着黑金色华贵衣裳的女人。她的身体大约不是很好,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够听到那压抑的咳嗽声。娘亲没有亲朋好友在都中,除了他们自家人,还会有谁前来祭扫?楚昭心中想着事情,脚步声不由得往前踏去。落叶和枯枝在脚底下发生了细碎的动静,那几个侍立在一边的侍卫立马惊觉,高喝一声道:“谁!”
既然被人发现了,那只好走出来。再者这是她娘亲的墓前,该遮遮掩掩总不该是她吧?楚昭勾了勾唇,望着那一道被侍卫阻拦住的身影,轻哼了一声:“这句话该是我问你们吧?你们在我娘亲的墓前做甚么?那位夫人难道是我娘亲的旧识?”楚昭的话是与藏在侍卫身后的那女人说的。她掂量着自己有几分胜算,最后思忖了一阵还是作罢了。
那女子掩着唇,几道轻咳零散在风中。她瞧都没瞧楚昭一眼,只压低声音道:“走吧。”立马便有两人收刀站在了她的身后,护卫着她离开了这地方。而剩下的三人则是跨着刀,始终一脸警惕地盯着楚昭,直到女子走远后,他们才蓦地收刀,几个纵身追着离开的人去。
会是谁呢?疑问盘桓在脑海中始终不去。楚昭没有追上那女人的念头,怕是那些个侍卫不会让她靠近。而那看似与她娘亲熟识的人,也不太愿意见到她。回到府中问父亲,恐怕也没有结果。楚昭甩了甩头,对着孤零零的墓碑又叹息了一声。
都中的人来来往往,熙熙攘攘,楚昭的内伤还未好全,本打算直接回到将军府的,可是在白玉楼前见到了几副熟悉的面孔。脚下一拐,立马便转入了楼中。
“咱们的楚三,哦不,是云阳侯终于平安回来了,怎么都得喝一杯吧?”贵公子拍了拍楚昭的肩膀,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剩余的几个纨绔少爷微笑着点头附和,连带着不知道谁带来的一只鹦鹉,也不住地重复着“喝一杯”“喝一杯”。
“听你大哥说,你有伤在身,不好饮酒吧?”这开口说话的是裴家的公子裴子晋,平日里都与楚昭一道儿,说是纨绔不是,说是如他父亲般的栋梁之才也不是。裴家与楚家同是八姓勋贵,平日里的往来也不算少。这裴家的公子裴子晋对楚昭仰慕得很,只不过还没去提亲,便被一盆冰水给浇醒了。楚昭是未来的三驸马,身侧哪有他的空位?
“子晋你也真是小心,你闻不到阿昭身上的酒气?她一个人早就喝了不少,要是有什么大碍的话,她会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吗?”坐在裴子晋身侧的一位年轻公子朝着他眨了眨眼,促狭一笑道,“你还真像个老妈子,成日里念叨,怪不得阿昭不喜与你一道。”这直白的话语刺得裴子晋的面色一白。一同游玩的人中,他确实不是与楚昭最为亲近的人。
“小酌几杯尚可。”楚昭微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白玉杯,斟了一杯敬了诸人,一仰头饮尽,面色不改。
“来来来,听说你前段时间都与昭阳公主一起,来同我等说说,被誉为京中第一美人的昭阳公主如何?”
“你小子酒没喝几杯,说话便如此放肆?那位天颜也是你能够觊觎的?驸马人选早已经定下了。”摇着扇子的锦衣公子睨了说话的少爷一眼,将桌上的酒杯摆得齐整,又扫了楚昭一眼,意味深长。
“说起公主,子晋不说几句么?”大公主的驸马正是裴家所出的五郎裴玄文,这按照辈分,裴子晋还得唤裴玄文一声“五叔”。他这五叔与他的年龄一般大,可如今早已经如同枯槁之木,暗地里都在传,是被永和公主折磨得不成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