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刚刚要弯下腰去,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的人似乎性急的很,门板上的灰尘随着大力的敲击抖落下细簌的灰尘来。
周父看了周知一眼,挥挥手让他继续行礼,自己走到外面去给人开门。
“这里就是周家?”为首的男人面中长了一颗痦子,门牙突出,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惹的。
周父警惕的看着围在自家门前的一群人,皱起眉头来开口说:“请问有何事?”
“没什么,就是你们家还欠了我们家一点银子没还。”低沉的嗓音在那群人中间响起,贺楠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家丁,笑着朝周父挥了挥手上的地契。
“这地是之前周德泽抵押到我们家名下的是吧?”贺楠大摇大摆的走进大厅,一屁股坐在上座上,惹得周父站在旁边皱了皱眉。
周德泽是周知的爷爷,去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这样久的事情现在突然找上门来,这帮人显然是来找茬的。
贺楠得意洋洋的挥了挥手上的地契,用一种欠收拾的语气说:“三十年前你爷爷拿一块破地来抵走了我们贺家五十两银子,现在契约上面的时间到期了,我来讨个债。这样吧,大方点儿,本金我姑且不要,加上利息,你们家还得拿出二十两银子来垫上。”
周父脸色大变。
贺楠找到周知家完全不是为了那狗屁二十两,他们家难不成还缺了那点银子,非得自家少爷大清早的跑过来讨不成?
闹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之前吴三里的事情。
先前贺楠在茶馆碰了一鼻子灰,回去之后心中怎么想怎么不服气。可惜吴三里无父无母,身后还有个慕容唐撑着腰,短时间内很难从他身上讨回自己身上的亏。
不能从吴三里身上下手那就查查他身边的人,这一来二去的贺楠就注意到了周知。仔细一动手脚,结果发现了两家中间还有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于是不要白不要,好好的过来闹一场也算是给贺少爷出了口气。
周父颤巍巍的揪了揪袍子说:“这是哪一出的事儿啊!我们家现在哪里出的起二十两?”
“出不起?”贺楠眉毛一扬,恶狠狠道:“出不起那就和我见官府去!这明明白白的写着呢,今天谁也别想给我赖掉这个账!”
“哎呦……”一向稳重的周父现在真是急了,如今家中再无闲钱,唯一的二两银子全在周知赶考的包袱上,可这是绝不能拿出来的钱。
周知拎着单薄的行李站在旁边,消瘦的身子立在闹哄哄的大厅一角,显得尤为格格不入。眼前的混乱似乎完全不入他的眼,周知目光有些恍惚的盯着远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少爷,你看看能不能宽限两天,犬子今日赶考,你先放他去吧。剩下的事情,老夫来办。”周父一辈子站得直,没有求过什么人,可今日却卑躬屈膝的站在贺楠面前,为了区区二十两急得满头大汗。天色也不早了,若是错过这次考试,周知就还要等三年而他母亲却是等不起了。
“哦?”贺楠似乎这才想起来还有周知这个人,他撇撇嘴唇,目光落到那个清瘦的少年身上,嘴角勾起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是吗?”
“是是,”周父用袖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虽然知道这一帮人过来就是无理取闹的,但没办法他们人多势众,加上自己家确是还有这么个东西没有了解。恰恰又赶上周知赶考的日子,事情赶着一堆儿来,弄得人心惶惶的。
“犬子读书数载,就是为了能在今日出人头地。”周父赔着笑给坐没坐相的贺楠毕恭毕敬的倒了碗茶,言语之至生怕他不晓得其中的重要,怕他让人拦着周知不让儿子走。
自己倒是没有什么,真拿不出来钱贺楠也不能怎么办,大不了见官府,自己丢一层老脸。而现在让这帮人放周知出去才是关键。
“希望少爷能通融通融,”周父谦卑的笑笑说:“其余的事全按少爷吩咐。”
贺楠接过老人家给自己倒的茶也一点儿不愧疚,就着余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周知,目光最终落到了他手上拎的那个包袱上面,看了一会儿于是挑眉笑笑说,“我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既然公子有急事,那就先去吧,我这儿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谢谢,谢谢少爷!”周父如释重负的喘了一口气,急急忙忙推着周知往外头去,送到门口时目光中饱含期待和苦楚:“吾儿……去吧。”
周知只是漠然的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心中装满了不符合眼前这个人期待的念头。他想吴三里了,非常非常想……自己还欠他一个承诺和交代,这他无论如何不能放下。
眼见着周知渐行渐远的背影,贺楠冷冷的笑了笑,只要放他走出这房子了,其他都按我的吩咐吗?
那就好玩了。贺楠看着急急忙忙赶回来的周父勾了勾嘴角。
第66章 傲娇优伶
周知把怀中的丝帕握紧了些。
周父刚才那狂热的期盼眼神在他脑中又一遍浮现,像是刀割一样,一次次凌迟他的心脏。
他从小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可是,这一次大概不能了。
周知在前面的小巷子口刹住脚步,转身往清辉茶馆的方向跑过去。他找了细柳两年了,吴细柳等了他两年了,无论如何他不想再次错过,不想在一辈子留下遗憾。
他爱吴细柳,周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他就是喜欢吴细柳这个人,无关男女,无关年龄。周知在和母亲的那次谈话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当想要放弃吴细柳的那种想法一冒出来的时候,心底一阵阵的钝痛让他泪流满面。
太阳初升,火红的光染红了他的侧脸,周知沐浴在阳光下奔跑着,他素来不曾这样失态的跑过,被撞开的路人皆差异的看着这个俊秀的青年。
快到了,快了,前面再转一个弯!
“嘭!”茶馆的门突然被暴力的拍开,里面坐着的茶客纷纷转过头看。
只见门口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背着一个小包裹用手攀着木门,脸色酡红,眼神紧张的朝茶馆里面望。太阳从他背后照耀,竟是像披沐着霞光。
游走在四周添茶的一个伙计认得这是他们老板的好友,赶忙把茶壶放下,急急的走过来馋住了周知,“客官可是要找慕容老板?”
周知喘着粗气摇头,双脚跨进店里面,往前定睛一看。发现吴三里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大厅的小台子上面拨弄那把琵琶,心中愈发生出点不好的念头。
他转过身来朝伙计施了个礼道:“细柳呢?他去哪里了?”
“他昨日便告假了,说是今天要去送一个友人赶考。”伙计被他这番着急的样子给吓到了,便也把昨天听到的对话如实转告说:“慕容老板好像准了,现在大概是在路上吧。”
周知瞳孔紧缩,他记得之前和吴三里说过他要去科考的事情。
不妙!周知腾出手来往自己额头上一拍,转身就出了茶馆门,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奔去。
伙计被莫名其妙的拉住问了一句,现在又被丢在了原地。迷迷糊糊的拿起先前放下的茶具往客人壶里添水时候,正好碰上了刚从三楼下来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尚晨。
“老板,刚刚周知兄弟来了,”伙计挠挠头说:“问了我一句三里去哪儿了,我说您准他的假去送友了,他便着了魔似的跑了。您说……”
尚晨吓得睡意全无,赶紧往自己脸上搓了搓说:“小马,你认得进京的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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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在一点一点升起,原先熙熙攘攘的路上已经逐渐冷清下来。吴三里扯着手绢往后望了望,还是没看见周知的影子,心中一阵不安——这呆子不会睡觉忘了时辰,连考试都给忘了吧。
思虑片刻后又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周知是最重视这件事的了,吴三里还记得那日他与自己谈起科考将近这件事情的时候眸子里闪动的炽热的光芒。
真是个呆子。吴三里轻轻的低头笑出了声,笑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又很快又消失了。
周知从来和自己就不是一路人。他这样好的呆子,理应去考取一个高高的功名,再回家娶个美貌贤惠的娇妻,两个人相濡以沫。而自己这样一个不入流的优伶,有什么资格去逼迫人家喜欢自己……居然还说出了让人家做选择的那样的话……
吴三里轻轻的拿起纱帕来按了眼角的泪。要是那日周知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就不会出现现在这样的事情了吧。
得不到的人,宁愿他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过。
微风吹起他靠着柳树的枝条,轻轻柔柔的抚过吴三里的脸颊,在一片绿烟的恍惚之中,他好像听见了周知的喊声。
“细柳——细柳!”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吴三里愣了好久才发现原来不是自己幻听。他猛地抬起头来,发现那呆子在不远处上气不接下气的朝自己边跑边挥手。
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吴三里刚才心里面那番爱恨纠葛好像早随了这喊声碎在风里面。眼前只剩下周知细瘦的朝自己奔过来的身影。
去他娘的不是一路人吧!周知这呆子只能是我的人,他要是敢娶其他的娇妻,老娘一定剁碎了他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