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纱帕如今就压在自己枕头底下,平平整整的叠了许久。
周知跪在母亲床前,心头哽着一团棉花,不上不下的,压得人难受。他张了张口,嗫嚅道:“母亲可有好些?”
一只枯瘦的指爪从被中伸出,母亲憋着一口气翻过来,紧紧牵住周知的手。这些动作做下来已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周知赶忙将她扶起靠在床头,她喘着大气,抓着周知的手只是不肯放松。
“我的儿……”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当年的美人青葱早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样蜡黄的脸,她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母亲如今已经命数将近了。我只盼能看到你中举那日,娶个贤惠妻子在家……咳咳,也算是我拖累着你们爷俩儿苟活到这样光景的愿望了……”
“其他的我一概不求……一概不求。”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一阵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周知颤抖着擦去脸上的泪水,将母亲扶回床上躺着之后便又在床前跪了良久。
窗外的竹林郁郁葱葱,窗内的人却是气若游丝。
周知任由脸上的泪干了,他抓着胸口放置在内的纱帕,像是揪着自己的心脏一样。
“儿子懂了。母亲,儿子谨遵母亲意愿。”他喃喃道。
第65章 傲娇优伶
吴三里从来没有觉得一年中的夏天有现在这个那么难熬。
从前他最喜欢这样高温的季节,喜欢在弹琵琶累了之后咕咚咕咚灌下一大碗的凉水,再去街上买几斤用冰凉的井水泡过的杨梅,端个瓷碗出来坐到院子里分给伙计们吃。然后坐在茶馆小院子里面吹着从湖边来的湿润的风,整个人都舒坦了。
可惜眼下他没有这个心情。茶馆的大厅就正对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就坐在正对门的那张小桌子上,托着腮望眼欲穿的等着那个人。
老板不久后打着哈欠从楼梯上下来,见他这副蔫蔫的样子不忍心,便过来端了板凳和他一起坐着。
“你说他是呆子,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儿去。”尚晨见他眼下青黑,忍不住轻轻的叹口气,语气中是不忍和心疼,“周知如果心里面没装着你,他至于把那条纱帕留了两年不肯扔吗?”
吴三里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说:“兴许是看那帕子耐用。”
“噗……”尚晨小声笑出来,他欠身从伙计手里面顺了两颗殷红的樱桃,递了一颗给吴三里,另一颗塞到自己嘴里面。
樱桃表皮光滑漂亮,拿在指尖小巧而冰凉。尚晨嚼了两口之后直皱眉头:“真酸呐。”转身就走了。
这事儿本来是他牵起来,可是眼下的发展却完全由不得他了。
吴三里捏着樱桃也不吃,就那么看着。他现在算是体会到整颗心都被人家攥在手里面的感觉。
提心吊胆,惶恐不安。
窗外的知了从清晨开始就聒噪起来了。周知从母亲的房门前退出来,转身看见了坐在大厅前的父亲。
“你来。”父亲朝他招招手说。
“过几日就要考试了,东西都准备充足了没有?”周父气度不凡,威严而庄重的坐在厅前的八仙椅上,背后就是周家列祖列宗的灵牌。
周家原也是上京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惜周知爷爷那辈挥霍无度,将祖先打拼下来的家财散尽。到周父乃至周知这一辈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单留了天子脚下这一套院子供一家人不至于流落街头。
虽然家族没落了,但祖辈留下来的那点礼数和规矩还在。周父俨然一副君子做派。
周知低低的俯了身,小心应答道:“齐全了。”
“嗯。”周父瞥他一眼,又拿手捋捋胡子道:“听说你最近和那清辉茶楼的慕容公子交好?”
“偶尔探讨几句诗词罢了。”周知愣了愣,他不知道自己父亲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于是更加小心谨慎。
“风月场上的人还是少些接触,过几天就要科考了,你得静下心来好好准备。”周父的语气严肃了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茶馆里成天都装着些什么人。我听鄢先生说,他那茶馆是不是还有个不男不女的唱戏的优伶?”
周知猛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父亲一脸不齿的的表情,“我素来生平最厌恶此种人,没有一点儿男子气概,留连在这种地方供人取乐嘲笑,简直连女子都不如……”
父亲还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可是周知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那些言语就像尖刀利刃一样把他捧在心上的人刺了个对穿,指责的一无是处……
“不是的!”周知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反驳,他目光看向父亲的那一瞬间却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和这个如威严一般存在的男人说什么。
他嘴唇翕动了一会儿……
不是的,细柳他人很好……他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颗漂亮的酒窝,好看得扎眼;他若上街看见行乞的人,定会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他琵琶弹的好极了;一张嘴也伶俐的很,街上那些小混混不敢招惹他,所有人都说他泼辣,可是他心里面却是柔软温热的。
细柳好极了,好到周知居然不知从哪里开口。
他呆愣愣的站在父亲面前,嘴里只反复的念叨:“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别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
周父胸中一股怒火往上翻涌,他猛地一拍桌子,将茶杯也打翻了,落下来的茶水滴滴答答流到地上。
“你这又是被猪油蒙了心?一个男女不分的优伶值得你来说他好?”周父怒不可遏的一把将周知拖拽进房间,从柜子里翻出钥匙来往门上落了把锁,“我看这几天你也不用出去了,安心准备科举!将你那不清醒的神志给我收一收!”
“那茶馆还真成了窑.子了?就是个祸害人的地方!”周父还在气头上,指着房门骂说:“我们周家就指着你能出人头地了,你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那样的人是你能碰得的?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里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周父喘了几口粗气,顾及到他母亲,于是将声音放低了些,“你好好的在里面反思!后日科考,我送你去!”
父亲怒气冲冲的走了,周知靠在墙边一整颗心都寒了下来,和细柳表白心意后在一起的那七日像快活的前世光阴一般,他那样想捧在心尖的人,思念了无数日日夜夜的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最亲的人往你心口捅了一刀,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风哗啦啦的刮进来,刮得周知落寞而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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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两天了,吴三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已经两天了。
尚晨看不过去就想过去劝劝,结果人家苦笑着说等得起。
“都是我一开始急于求成,”尚晨担忧的看着吴三里的背影,“一开始就不该利用周知来着。”
他一转头,发现旁边空荡荡的,便又把脸别了过去。
小九昨天就说有事情,于是回总部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还好通道口只是暂时关闭的,小九自己也说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尚晨就也没留他。
他最近总是忙着低头整理各种的资料,要不就是一动不动的发呆,面前飘过一大堆滚动的数据,尚晨都不好意思打扰他。
只是最近这个任务进展实在是太慢了,小九也不在身边,更没办法进一步的开展。尚晨只能干着急。
吴三里的等待和焦急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好感度,进度条掉到了百分之六十。尚晨只好想着法儿天天对吴三里嘘寒问暖的,心里也不禁奇怪起来。
按理说,周知这个人对吴三里绝对是动真心的,他爱这个人比爱他的性别要多得多。可是为什么等了这么好几天也没有动静?
下午的时候尚晨特地去周知家里面敲了门,敲了许久结果都没有人应,只得回去。
茶桌前的吴三里状态更差了,惨白着一张漂亮的小脸趴在桌子上,手里捏的帕子湿了好几处。
“他连拒绝都不肯亲自过来对我说了吗?”吴三里又是一阵小小的呜咽,说出来的话明显带了哭腔,“我就这么……这么的让他厌恶吗?”
尚晨慌里慌张的想上前安慰,没想到他自己直起腰来擦了眼泪。
“明天他就要去科考了,我就不信不能在路上堵到他!”吴三里瞬间像来了劲儿似的,吸了吸鼻子将乱发抹到耳后去,“我难道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吗?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说着说着吴三里又把自己给说委屈了,“我这大半辈子就爱了这么一个人,恨不得掏心掏肺的对他好……可是,可是他周知又把我当什么人?”
眼看着又要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尚晨忙上前劝说:“说不定人家也有什么难处……”话说到一半尚晨就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该站在什么立场上去安慰吴三里,现在可真是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面整了。
尚晨叹了口气,安慰似的拍了拍吴三里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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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考那日天亮的很早,周知起床细细簌簌的洗漱完,然后去母亲床前磕了个头。
父亲已经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一脸肃穆的站在门口等着周知。
“来,给周家的列祖列宗磕头行礼。”重要的事情在眼前,周父也管不得自己儿子那些不堪启齿的琐事了,权当他年纪还小,大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