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大夫不好好想着怎么看病,尽琢磨着这些歪门邪道。
“这不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吗?与其浪费时间跟你们瞎折腾,不如能挣一点是一点。”年轻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交完钱,陆云峰过去看见年轻人已经把少年放在一张白布垫着的床上,时而抬手按按百会穴,时而又揉揉眉心。
“你能不能治?”陆云峰问道。
年轻人琢磨了一会儿:“今天之内把他弄醒没有问题,不过能不能恢复记忆,还要再看情况。毕竟是被你给气的,好得这么快,岂不是很不给你面子。”
一向只有陆云峰气别人,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陆云峰冷着脸。
“怎么,下咒用?生辰八字要吗?只要100两银子。”年轻人皮笑肉不笑。
此时外面有一个模样憨厚的人大步进来,嚷嚷道:“程立雪,我家刚杀了一头猪,我妈叫我送一块肉给你……哎?你怎么了?牙疼吗?”
程立雪笑笑:“不,心疼。帮我谢谢蔡婶婶。”
“哦……你在看诊那?那就不打搅了,”憨厚青年对陆云峰挑了挑大拇指,“我们程大夫,治病没得说,全靠他,我爸才捡了条命回来。”
“你家是不是把房子卖了才付得起诊费?”陆云峰想起那本厚厚的价格表。
憨厚青年摇头:“他一文都没收,连药钱都没收,是个大好人啊。”
待他走后,陆云峰不可思议地看着程立雪:“他家是不是有个美貌的姐姐妹妹?”
程立雪一记眼刀飞过去:“你道人人都像你这般龌龊。”
“那你图他什么?”
“刚才你不也听见了?他叫我大好人,你呢?叫我喂大夫。”
陆云峰:“……”
骄傲的陆大少爷,第一次真正领悟到何为“和气生财”。
“嗯……”躺在床上的少年,在几根银针刺穴的刺激下发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眼睛,眼神还有些涣散,无法聚焦。
“你醒了?”程立雪温和地说道。
少年缓缓开口,声音清朗:“这是哪里?”
“云州,程氏医馆,你感觉怎么样?”
少年又发了半天愣,摇摇头:“我,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
“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程立雪安慰道。
少年笑笑,望向陆云峰:“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呵……”程立雪并不认为自己跟陆云峰想到一起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你的病是受到过度刺激引起的,需要慢慢调养,也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好,你要做好思想准备。”程立雪实话实说,又引来陆云峰的不满:“有你这么对病人说话的吗?”
“不然呢?我告诉他明天就好?要是不好,就把你杀了祭天?”程立雪又甩给他一记白眼。
少年咳了几声:“你们……别吵了……”
他举手掩住嘴,从袖袋中甩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印章,陆云峰捡起来,印章上用小篆刻着两个字——尹扬。
“大概,这就是你的名字。”陆云峰的手指又搓了搓印章的质地,“黑曜石,你家挺有钱的。”
程立雪又为尹扬额外开了许多药:“你在冷水里泡了太久,恐怕伤及根本,这些药,你拿去浸浴,才不会留下后患,还有这些是外伤药。”
“谢谢大夫,这些要多少钱?”尹扬十分局促不安,他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身又脏又破的里衣。
“拿着吧,不要钱。”程立雪微笑。
尹扬满怀感激地起身欲行礼,被程立雪扶住。
被冷落在一旁的陆云峰翻了一个白眼。
伙计们已经在客栈安顿下来,点好了酒肉,就等着陆云峰他们回来。
陆云峰是大少爷,自然是睡在一人一间的上房。
至于尹扬,大少爷没说,负责安排住宿的伙计也没给张罗。
结果后面又进来一支商队,把所有房间挤了个满满当当,连大通铺都没剩下。
“我睡柴房就好了……我到现在都想不起来我是什么人,欠你太多钱……不好……”尹扬低下头,手里还抱着程立雪给他的药。
陆云峰突然之间豪气冲天:“说什么呐?跟着我陆云峰的人,哪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睡柴房?!你睡得着,我丢不起人!”
一众正在“吃香喝辣”的伙计们为少东家大声叫好。
“你跟我一屋!”陆云峰大声宣布。
老伙计差点被肉噎着:“少东家,这不好吧……”
一个在荒野里捡来的人,谁知道他怀着什么心思,万一要对少东家不利?
临出门的时候,陆家上上下下都对着他千叮咛万嘱咐,都说这趟哪怕赔了钱丢了货都不打紧,最要紧的,是把大少爷平平安安带回家。
当今这太平盛世的,哪能出什么事,老伙计想都没想,一口答应,谁知道这个小祖宗半路捡了个活人回来。
陆云峰如果肯听劝,也不至于活成边城一霸。
他笑着指挥其他伙计:“你们怎么光顾着自己吃,快,给赵叔倒酒夹菜啊!一个个的,都不懂事!”
赵叔的嘴被酒肉占满,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随他去。
陆云峰让尹扬坐在自己身边,让他放开肚皮吃,尹扬点点头,筷头却始终只在扒米饭,不敢伸向面前的菜碗,被陆云峰说了两次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夹了一筷子放在自己面前的芨芨菜。
“怎么不吃肉啊?”陆云峰看不下去了,夹了一大块三肥两瘦的上好五花肉,搁在尹扬碗里。
尹扬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又埋头扒饭,陆云峰命人倒了一大杯酒:“一会儿晚上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我……我不会……”尹扬将酒推开。
“嗐,你根本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还能记得自己会不会喝酒?”
尹扬试探着用嘴唇沾了一点点,赶紧摇头:“真的不行,这么辣的味道,我……”
“辣才能暖和。”陆云峰笑着,抬手将酒杯底掀起,促不及防的尹扬将酒液涓滴不剩地全部喝了下去。
“我就说,哪有什么会不会喝的,就当喝水,一仰脖子不就全喝下去了么。”陆云峰哈哈大笑,“吃菜吃菜。”
他又夹了一块肉放在尹扬的碗中,却听见尹扬手中的筷子落地,下一秒,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后倒去,被陆云峰一把抱住,用力摇晃:“你怎么了?赵叔,他这是怎么了!”
赵叔过来看了一眼:“喝醉了。”
“……就这么一点?”陆云峰震惊,他的伙计们个个都能喝十几杯,还生龙活虎的,哪有人一杯就倒?
尽管他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陆云峰匆匆把饭扒完,抱着尹扬上楼去了。
屋里只有一张床,床挺大,够睡两个人,只是陆云峰实在没办法跟一只“叫化鸡”睡在一起。
他叫小二送来了沐浴用的东西,关上门,将尹扬的衣服全部脱去。
尹扬的身材单薄,只有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
“难怪这么轻,跟没骨头似的。”陆云峰啧啧两声。
他将尹扬留下,是因为他身上穿的昂贵里衣。
要与尹扬同房,是防着尹扬起了歹意,害了那班伙计的性命。
现在亲力亲为替尹扬洗澡,是为了检查他身上是否藏有武器或是毒.药。
陆云峰将尹扬全身剥光,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除了脖子上挂着的一小块玉石吊坠,确实没有藏任何东西。
水温正合适,陆云峰将尹扬抱起放在水中,他的背上有一些伤口,碰到水之后,有丝丝缕缕的血色在水中晕开,所幸此时尹扬人事不省,不知疼痛。
“那个姓程的庸医出得什么馊主意。”陆云峰用布巾将尹扬全身的泥污擦干净之后,便将他抱出来,给伤口涂外用药,并没有按程立雪的吩咐给他浸浴。
被洗掉污泥的尹扬露出原本白皙的皮肤,暗色的床单,更将他衬得如上等羊脂美玉一般。
陆云峰握着他的双手,细细抚摸。
手掌上没有舞刀弄剑留下的痕迹,只有右手的几根手指上有一层薄薄的笔茧。
“看来你也是书香门第,且不好读书。”陆云峰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学着父亲的口吻,“不好好读书,将来一事无成。”
继而又笑道:“嘿,不过我喜欢。也许失去记忆之前,你跟我喜欢玩的东西一样。”
陆云峰一个人自言自语对尹扬说了半天话,后者一动不动,静静躺在那里,陆云峰颇觉无趣:“从来没见过喝这么一点酒,能醉成这样的。”
说罢,他把被子给尹扬盖好,自己又转身下去,继续跟伙计们喝酒吃肉,顺便对今天在路上的情况做个总结,对明天要做的事做个计划。
直到深夜,他才摇摇晃晃上楼,洗漱之后,便上床睡觉。
不知睡了多久,陆云峰被怪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怪声是尹扬那里发出来的。
他点亮蜡烛,对着尹扬一照,发现他整个人缩成一团,面色苍白,怪声就是他在颤抖时,牙齿相撞时发出的清脆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