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白英太过成熟,生下白英后两人又在热恋过后的磨合期,所以他们有时候闹得太严重,便都会向这个寡言的女儿倾诉。
白英曾听过她父皇私下叹气抱怨过,说她母亲自入宫后便越来越小气,什么事都能挑起争端来,给他增加多少麻烦。
本来因为外界战争的影响他压力已经很大了,回来还要应付她母亲越来越坏的脾气,实在是很累。
但白英没有告诉她父皇,在他回忆过去她母后如何温柔体贴,他又为她付出了多少的时候,她的母亲正站在屏风后面,一语不发地听着。
那天晚上,白英的母后没有回寝宫,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念叨她父皇的不是,只是抱着自己的大女儿,默默地流了一晚的泪。
彼时前皇后刚生下她的第五个孩子不久,而白英当时也不过才七八岁而已。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皇后这种称号于她们而言或许是无上的荣光。
可白英的母亲,出身世家,自幼读的兵书,随着父兄去过边疆驻守多年,只因为爱一个人,便将自己困守在了一方后院。
于是她人生的意义一下便从无边的天地变成了留在后院,生孩子、生孩子、处理后宅的交际事宜。
或许后院的作用也不可忽视,但终究与她最初的愿景相差得太远。
何况早几年接连生子伤了根本,她也只能离自己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远,然而她从来不说,她的丈夫自然也是不懂的。
怨从何生,自然从不甘处生。
又或许是太年轻,又或许是仗着深爱便肆无忌惮,不知互相体谅,便开始以报复般的恶意互相折磨。
然而他们身份特殊,代表一国之本,容不得他们一直任性,前皇后先一步选择了退让,所以才有了日后他们恩爱的榜样佳话。
白英一开始懵懵懂懂,后来等到几年前,她父皇决心让她继位,她的母后在与他携手归隐山水之前,久违地与她同居一世。
她母亲细细地嘱咐了她一晚,说得都是好好照顾自己,像是要把半辈子的关心都补上。
而她最后对白英说的,却是:“你千万不要让你未来的爱人受委屈。”
后来白英的母亲又说,那只是她们母女之间的家常话,不必放在心上。
她是这个国家未来的王,担着整个国家的责任,自然也会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但白英清楚,那一刻哽咽的声音里说出的才是她多年的心里话。
所以即便还没有遇到“未来的爱人”,白英也未曾带过一个人入后宫,哪怕群臣进谏,她也全都不动声色地挡了下来。
母亲的嘱咐是一方面,白英本身有一定洁癖也是一方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不需要。
白英的父亲少年继位,宗室无人势单力薄,一开始联姻也是无可奈何。
但白英就不需要了,光是战场上的那十年就让她本身的势力难以撼动了。
何况无论是宗室有能力的族亲,还是几大世族,都站在她这边,自然也不需要联姻来巩固自己的位子。
连国内的联姻白英都不愿意接受,那就更无需提与别国的联姻了。
然而也不知道哪家傻……起的头,一个个觉得金银财宝不足以表达内心诚意,偏要送“美人”来。
当然这是白英气昏头了,一时没想到人的可运作空间可比金银财宝这些死物大多了。
但人都已经送了过来,若是原路送回去,难免有心人以此做文章来阴谋论。
虽说白英并不怕那些脑子有坑的乌合之众,但打仗总是个麻烦的事,还是能免就免。
所以眼下这群联姻备选倒成了一桩麻烦事。
想想上次所见,那一院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女人叽叽喳喳,吵得像是菜市场的场景,白英就没忍住打了一个哆嗦。
如果这就是她注定的未来的话,她宁愿立刻从旁边的小水塘边上跳下去,把自己淹死算了。
就在白英拿目光偷瞄亭外的水面时,京墨似乎终于发觉了她身上生无可恋的纠结气场。
京墨抿了口茶,转过头,颇有些意外地看了白英一眼,似乎不明白这样简单的问题,为何她竟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来。
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所以连脑子都转不动了。
不过,这样一脸茫然又带着几分委屈挣扎的表情可不多见,还挺可爱的么。
京墨微微抬起茶杯,试图用茶杯挡住翘起的嘴角。
白英注意到京墨的视线,便转过头与她对视,一脸的真诚求教。
“虽说是送来联姻,但也没有明言联姻对象是陛下吧,况且一国留一个表明态度便够了,剩下的便当做两国来使,赏些东西送回去便罢了。”
京墨欣赏够了白英的窘态,恻隐之心也就随之生起,给出了最简单的方法。
“若是有喜欢的,留一两个也可,前些日子我还听堂哥抱怨,说我们的女子大多剽悍,倒是很好奇传闻中那些温柔如水的异域女子呢。”
白英眼睛一亮,脑子立刻转过弯来,回到了正常的思路。
这倒不怪她一时没想到,只是一开始各国使节来访,五公主就直接把人全塞进了宫里,乍见便被吓了一跳,之后又有群臣连番轰炸,便直接将她的思路带跑了。
其实转过弯来想想,各国送上来的美人,光算女子已有数十,若真的全部塞进后宫那也不现实。
当然还是赐给群臣更加合理。
为了表示重视,当然应该是要优先重臣——
尤其是那些一开始起哄的,就算本身没有想法,家里也好歹有几个儿女吧,再不济孙子孙女也行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几大世家里面也有不少青年才俊尚未婚娶,相亲都相过几轮了也没个定数。
眼下倒是巧了,正好给他们多拓宽些选择,男也有女也有,可谓省事。
白英茅塞顿开,顿时思路清明,自认解决了一大难题。
这番决定一下,白英便立刻就地开始付诸行动。
于是下一瞬,白英便转过头,视线在周围虚晃一圈,最终落到对面的五公主身上。
五公主捧着茶杯的手一顿,心头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
“你先挑。”白英言简意赅地说。
“什么?”五公主一愣。
大约是白英这反应过|于|迅|速,五公主正在心里想着那些人的合适对象,却冷不丁地被白英这么一叫,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最大。”白英说,“带头。”
“那为什么不是你先来?”五公主下意识反驳道,“再不济还有四哥、六弟——”
“这里只有你。”白英把五公主的问题一个个堵了回去,然后她顿了顿,指了指自己,一脸认真,一字一句地说,“一个都不要。”
这话不难理解,身份上来说,除去白英自己以外,在场的身份最高的自然就是五公主了。
当然哪怕是在朝堂上也是如此,所以让五公主来做个表率是没有什么值得质疑的。
只不过对于自己的那部分,白英倒是拒绝得非常决然。
要是她真准备把人往自己后宫里塞,那还要五公主何用?
五公主花了点时间理出这个逻辑,顿时气结,恨不得能当场把她亲姐吊起来打一顿才能解气。
——合着她这个妹妹就是她用来甩锅的???
要不是打不过她……
五公主哼哧哼哧气了半天,却见对面两人依然老神在在,完全没把自己的反驳怒火放在心上的样子,顿时更郁闷了。
这一郁闷,五公主的目光也跟着一转,落到了旁边的京墨身上。
“那你怎么不让京墨姐先挑?”五公主扯出了一个假笑,“虽说京墨姐还没正式入朝,但在战场上数年的功劳也不是假的,何况还是百里家的长女,怎么说皇姐也不该厚此薄彼才是啊。”
京墨闻言挑了挑眉,也没生气,只是冲五公主笑了一下。
五公主倒不是真的想往京墨家里的塞人,本意不过就是想反过来噎她皇姐一把,好让自己不那么气得慌。
原本五公主想着,就算她姐真想坑她,看在京墨的面子上好歹悠着点,多考虑一下吧。
然而她却发现她有可能是低估了她亲姐的脸皮厚度,也高估了她的良心。
对于五公主合情合理的反问,白英连眼皮都没抬,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堵了回去:“她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
五公主立刻就接收到了白英未尽的那句话,手一抖,茶杯里的水晃了两下,差点泼出来。
果然是她亲姐——还是这么一如既往地热衷于坑妹,还只坑她一人。
好气,但又打不过她。
五公主咬牙切齿,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平复下了呼吸,“啪”一声放下了杯子。
“我知道了。”五公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回头就吩咐下去,至于我那份——我已经选好了,到时候皇姐可得言而有信才是。”
说到后面,五公主陡然气顺了不少,连微笑都自然了几分。
“那我便先走一步,皇姐与京墨姐多年不见,是该好好叙叙旧。”五公主起身告辞,最后提醒道,“不过别忘了早点回宫,还有许多工作积压等着你呢。也劳烦京墨姐费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