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殿下苦笑了一下,他不敢再问下去,答案是肯定的。
他以一句是呀,朝华多好结了尾。
他这一句里带着沉重的喟叹,盛翼的目光就在他脸上定了定,那张原本纯洁无邪的脸此时益发憔悴起来,连平时湿润如水的眼睛都黯淡了许多,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
车窗外的屋舍渐次稀少,盛翼说:“有句话说,世界上的事唯有星辰是永恒的,有些事,过去了就别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的安慰特无力,可又不得不说。
四殿下闷着不作声。
盛翼想起以前母亲与同学的话,竭力想出一个自以为柔和的句子:“叶云寒家以前夺了谁的江山,你家又夺了他家的江山,他又夺回去了,夺来夺去,有甚么意思,实际上江山都是老百姓的,不过换个人作老大而已。”
短短几句话,便把这些血雨腥风,千万尸骨给揭过去了。
四殿下眼皮掀了一下,他想说,这些事管跟自己毛线关系都没有。
盛翼并不知道自己没安慰到点子上,还在喋喋不休地说:“像二殿下多好,做他的木匠,现在不知道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快活呢。”
四殿下终于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其实盛翼不知道,他这种事不关已随便安慰的做法很容易挨揍,只不过四殿下暂时没这种想法而已。
好吧,自己确实没有安慰人的天赋。
盛翼终于后知后觉地住了嘴,却看到四殿下嘴角一翘,似乎笑了起来,他不由得愣住了,跟着也眉眼弯弯起来。
第74章 治国良策
然后,下一刻,他看到四殿下脸又沉了下去。
盛翼脸上的笑就僵硬了,原来,男人变起脸来,不输于女人呀。
车突然停了下来,前面有人说:“要上山了,车进不去,得下来走。”
四殿下就站了起来,撩了帘子下去,一会儿,那双修长的手就停在车帘上,四殿下对着车内的盛翼道:“下来吧!”
盛翼嗯了一声,四殿下似乎想扶他,盛翼一闪,恰恰闪过他伸过来的手,往车下站稳了。
四殿下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愣了一愣,把车帘松了。
盛翼抬头看时,见青山掩映在一片冷阳之中,今天天气看起来还是蛮好的,只是风有点大,吹得头发往一边晃,四个侍卫晃成了个蓬头蒙面,四殿下却仍是仙气飘飘,盛翼伸手撩了撩头发,想像了一下自己那副鬼样子。
四殿下看着那晃动的车帘子,朝侍卫点点头。
侍卫身手敏捷,嗖地窜上车,啪地一甩鞭子,车子就像甲壳虫似地往一边颠颠地过去了,侍卫的声音传来:“咱们留两个在山下。”
四殿下点点头,
一行四人朝山上而去,山路蜿蜒崎岖,石块与砂粒齐松,枯枝与泥地一色,盛翼眼错不见的差点摔倒好几跤,得亏四殿下跟在身后,他一动,那边就伸出君子之手来,蜻蜓点水般一扶,他又能人五人六地往前爬了。
他不敢回头,因为昨天那句喜欢,走了一会儿,大家都不说话,气氛莫名有些尴尬,盛翼咳嗽了一下,开口了:“累!”
“……”四殿下:“坚持一下。”
盛翼:“我家的那些人做事一点也不靠谱,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我那个娘是怎么爬上去的。”
四殿下很想说,其实人家坐的是轿子,但他没说,只道:“需要背么?”
盛翼一看四殿下那一脸的期盼,吓了一跳:“不用不用。”
接下来的路自然走得快多了。
在密林里东转西转,就在他快要转昏了的时候,面前豁然开朗,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出现在眼前,没有什么树木,像顶帽子似的,帽子顶上是一块巨大的石台,石台之上,高低起伏的石屋出现在面前。
几人走了过去,上了一排陡峭的石阶,山门之上,一个身穿道衣的须发皆白的老,不年轻道者站在那里,笑容满面。
他身旁,站着一个粗衣短褐的人。
瞧见盛翼他们过来了,旁边那人就下了来,三步两步跑到盛翼身边:“小的是三姨娘派来向师父报信的,现下公子来了,小的便回去了。”
盛翼皱着眉头看着他一阵风似地跑下台阶,再看看自己发颤的腿,嘴巴闭了闭。
到了山门,那鹤发童颜的道者朝他们一揖首:“老朽道号苍梧子,这道观名叫铁崖观,这位是盛家盛翼公子么?”
盛翼见他仙风道骨的样子,不敢怠慢,忙回了个是,悄悄回头看了看四殿下,四殿下就朝他眼神示意,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说出他的名字。
盛翼明白,在心内叹了口气,最近叹气有点多。
盛翼近前两步,仔细瞧了瞧,看着倒是年轻,就是长了老年斑,不知道还能仙多久:“苍梧子师父,您真是我娘的师父?”
“嗯。”
“你会法术么?”
苍梧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回答。
装神弄鬼,盛翼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苍梧子不动声色地把他抖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会的,嗯,这地方养老不错,山尖尖上,云蒸雾绕的。”
苍梧子瞪了他一眼,两个扎着小髻的小道童一阵风似地跑过来,苍梧子就吩咐了一句:“领几位贵客去道堂喝茶,安排住宿。”
盛翼见他不耐烦和自己讲话,悄悄地呸了一句,回头对四殿下说:“这个简陋了些,比不得清月扉,将就点儿。”
四殿下微微一笑,不说话。
一行人到了道堂,小道童上了茶,道堂檀香渺渺,盛翼走了这半日,觉得十分放松,几乎屁股一挨椅子就要睡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就传来一声:“翼儿来了么?”
盛翼一愣,顿时想起老娘说的盛家的两个姨娘在这儿修行,他没想通一个白发道者、两个年轻姨娘怎么就修行到一堆了,闻言自然反射地坐正了身子,四殿下仍是一板一眼地坐着,就算累,他也累得很有范儿。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道姑,瘦高个子,脸尖尖的,脸上五官都细细小小的,单看哪一样实在下不了眼,可是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很合适,就是给人十分精明的感觉,这话是她说的,她一步步朝盛翼走过去。
对盛翼来说,这是逼过来,他不自觉得崩起了身体,脸上扯了几分笑容。
“怎么还是这副娇弱样子,”那女人眼睛将他下上打量了一遍,眉头皱成了丘壑。
盛翼:“你是?”
“二姨娘呀……唔,我见过你,你倒是没见过我。”
这种形容仿佛在说聊斋。
二姨娘:“就你长得这个不男不女又贱索索的样,天下没第二个,就算不认识,也知道是你。”
盛翼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
二姨娘:“你小的时候,一双眼珠子骨碌碌的,小手到处乱抓,我就说你长大要惹事……果不其然,今天就惹到这里来了,幸好你娘有先见之明,建了这个家庙……”
“咳咳……”外面一个委婉的咳嗽让盛翼松了口气,他抬眼看了一下四殿下,见他欲笑不笑地看着自己,一副终于听到了的样子。
这是逃难的样子么,盛翼瞪了他一眼。
外面一个女子一亮眼,往二姨娘身边一站,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盛翼就莫名知道这是谁了,他喊了声:“四姨娘好!”
四姨娘嘴巴张了张,脸上笑容僵了一下,回了个好。
二姨娘不乐意了:“怎么,只记得你四姨娘,记不得我了,想当年,抱你最多的可是我,那年大雪,你姨娘我冷得要死,还是……”
四姨娘又来了个委婉含蓄的咳,淡淡看了二姨娘一眼:“跟着师父修行这么久,也关不住嘴。”
盛翼看她们欲言欲止的样子,突地想廖花洲问的话来:“你记起什么了么?”
“……我记起来了,雪,好大的雪……”
“姨娘,我也记得雪来着,到底是什么情况,朝华下过这么大的雪么?”
二姨娘一愣,四姨娘抢着说:“哪年不下雪来着,记得也是情理之中,对了,盛家这些年除了教你医学之外,还教过别的没有?”
盛翼茫然地看着她。
“比如文治武略,比如……”
查功课,盛翼摇摇头。
四姨娘与二姨娘互相递了个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盛翼就从她们眼神里看出无比恐怖的内容——跟盛家那教育二人组一样,恨铁不成钢,不用说,就算到了这家庙里,学习的酷刑是少不了。
救命呀。
“你娘特地嘱咐了我们,让你看看道观里的一些典藏,看看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要紧张。”
盛翼对看看两个字不太相信,对没什么大不了这几个字却是信了,然后他就后悔了。
第二天一大早,盛翼就被道童叫到一间小房子里去了。
房子的四壁全都凸凹不平,而且是一层层的,盛翼经这一吓,顿时清醒过来了,哪里是屋子小,明明是四面堆满了书,这么多书,还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翻了翻白眼,看了看面前那个正襟危坐,两眼平视,一脸严肃的苍梧子,八成,这就是请来的监督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