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叙岂是坐以待毙之人,班师回朝后,他开始在朝臣之中频繁走动,对有难之人施以援手,深知得民心者得天下,也多次微服私访民间,又“无意”暴露身份,给普通百姓留下好名声,牢记其恩泽。
对待朝中事务,他更是事无巨细,多次赢得圣上的认可,他甚至做好了有朝一日鱼死网破的准备,若果真到了那一步,他既需要财力上的支撑,也需要权势的支持,说到财力,城中首富孟家实乃首选,而权势,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莫属。
今日打算拜访孟家,说服孟老爷子支持自己,没想到还未到达就听闻孟家千金正搭着高台,嫁丫鬟,他对这种活动兴趣缺缺,只是前来观望的人太多,将他远远地隔在外边了,连门都进不了。
他正犹豫着是改日再来还是请丫鬟通报之时,身旁一个聒噪不已的男子竟然……对他求爱!还是用那么厚颜无耻的语言!
他并不打算理会那个蠢货,可那蠢货竟是当今丞相之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雌伏于一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
尽管那人是个长得俊美还很有意思的人。
直到最后,他也只是给了对方一个暧昧不清的答复,他对断袖之癖敬谢不敏,他不舍得断了丞相这条路,可一想到自己要和那个笑得满面春光的蠢货谈情说爱他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再想到还要与他行床笫之事就头皮发麻。
想到萧清和那个蠢货,宗政叙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他选择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于他,就是为拉近距离,日后有求于他也有些情分可讲。
宗政叙是个果断的人,在战场上,他宁可错杀一百,不会错放一个,毫不犹豫,手段狠辣,干净利落,对于是否要与萧家的蠢货花前月下,谈情说爱,行那些苟且之事,他花了半个时辰,最终说服了自己。
他决定和萧清和在一起。
他要得到帝位,就必须得到丞相的支持,再者,不愿雌伏于蠢货身下,倒也不是没有解决之法。
翌日。
萧清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三作揖,以表对自己的佩服,跪着都能睡着了,不仅如此,他还做梦了,他梦见光着身子宗政逸臣坐在同样光着身子的他身上说着甜腻的情话,梦见宗政逸臣在床上衣衫不整,媚眼如丝,喘息不止,吟叫连连……
不要脸的人做不要脸的梦,不足为奇。
梦终究只是梦,萧清和打了个哈欠,低头看了看自己腿间,然后弯腰扯了扯衣裳遮住那处显而易见的山丘,不出所料的话,他娘亲马上就要进来了,让她看见肯定要被奚落一番。不能给她这个机会。
萧清和的娘亲开明开放得不像个女子,跟他无话不说,关系亲密如同兄弟俩。
果不其然,他还没来得及伸展一下跪了一夜变得酸麻不堪疼痛不已的双腿,他娘就拎着他爹的耳朵进了小黑屋,身后跟着两名婢女。
丞相府的夫人萧李氏貌美端庄,气质如空谷幽兰,年轻时便已名动天下,如今上了年纪,浮躁逐渐沉淀下来,连眼尾的纹路都带着大家闺秀的韵味。
当真是岁月从不败美人。
“跪下!”美人一张口就不似市井传闻中那么千娇百媚惹人疼爱了。
“扑通”一声,丞相大人的双膝已落到地上,似乎比他娘亲那句气势十足的两个字还要抢先一步。
丞相夫人挥手阻止了要去给她拿垫子的婢女,大喇喇地拉过一个小木椅,举到那父子两人眼前,吹了一口气,将上面的灰尘尽数吹到双眼紧闭屏气凝神的父子俩前面的空气里,一颗颗肉眼可见的尘粒在从小黑屋唯一的小窗户里穿进来的阳光中翻飞着。
她放下椅子,用衣袂擦赶紧上面残留的灰尘,而后一屁股坐在腰板挺得笔直地跪在地上的一老一小面前,扯扯衣裙,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粗犷得像个汉子,哪里有半点传说中“出身名门,大家闺秀,每每跨步不过十寸,步履间摇曳生姿,笑必以绢掩之,或以衣袂藏之,长睫浅笑,令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的影子。
“先交代罪行。”丞相夫人吹了吹自己的指甲说。
“打碎花瓶。”父亲说。
“儿子无罪。”儿子说。
“交代罪行。”丞相夫人抬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茶盏,加重语气说道。
“打碎了一只年纪超过一千岁,做工精美,数十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歇赶工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极具历史意义的白瓷花瓶。”丞相大人把夫人将花瓶带回家时说的话完整地重复了一遍,一字不落。
“儿子无罪。”萧清和不卑不亢,还是一样的答复。
萧李氏喝了一口茶水,抬起眼来,“最后一遍,交代罪行。”
“打碎了一只年纪超过一千岁,做工精美,数十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歇赶工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极具历史意义的白瓷花瓶。”丞相大人没有灵魂地重复道。
“儿子无罪。”萧清和身板立直,也坚定地重复。
丞相夫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地看了目光坚定地萧清和一会儿,按老规矩差人点燃一炷香,静静地坐在一旁等着那柱香一点点燃烧。
直至燃尽她才起身往门口走去,到门边的时候,她头也不回道:“你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三次短暂的考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足够深思熟虑了,你都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这就行了。”
她回过头看着萧清和,认真道:“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吧,无论他人的态度如何,你都是娘的儿子。”
“谢谢娘。”萧清和一直冰封的脸终于解冻,从小到大他都是称呼他娘亲为李姐姐,叫娘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这次笑着回答他娘的支持,他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不容易,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该有多不好受。
他虽任性,他也心疼他娘,可他没有办法,他见过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不少,且荤素不忌,有过肌肤之亲的男男女女也多了去了,可从来没有对谁像对宗政叙那样心动过,也从未想过要和谁成亲。
他还那么年轻,拖家带口的生活并不是他所向往的。
唯独宗政叙,他知道他是皇亲国戚,也知道他是鉴于自己的身份才没有和他翻脸,并不是因为对他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他有的是信心,如果连尝试都没有就放弃,他会悔恨终生。
再说,他萧清和要得到的人,就算是男人,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能得到爹娘的认同自然是再好不过,若不能得到,他也要一意孤行,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得不到爹娘的认可他能坚持多久,能走多远。
因此,他很感激自己有一个如此明事理又如此为他着想的娘,况且,只要他娘站在他这边,他爹那棵墙头草,他娘在哪边就往哪边倒,同时,他也很清楚并且十分难过自己辜负了她的期望。
“再跪一天吧,作为没能让娘抱上胖孙子的惩罚。”
“是!谢谢娘。”萧清和又笑又哭,眼睛里泛着晶莹的泪水,既激动又感动,更多的是愧疚。
“夫人!那我呢?!”丞相大人忙出声领罚。
“你也跟着跪一天,不准吃饭。”丞相夫人冷哼一声,回头瞪了那两颗仰着的脑袋一眼,道:“父子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是!夫人!”
屋里就剩这爷俩儿大眼瞪小眼,这俩大老爷儿们素来没有共同语言,从小到大除了上家法时,其余时间一天说的话也不超过二十句。
萧清和早上一睁眼就出门打混摸鱼调戏良家妇男,直到傍晚才着家,加之萧正宇乃朝中重臣,每天总有处理不完的事情,最为重要的是,萧正宇巴不得萧清和整日不着家,他才能和他的夫人一起游游湖,喂喂鸟,吟诗作对,探讨诗词歌赋。
这爷俩儿就这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跪了一天,饿了一天,渴了一天。
屋里很暗,除了小窗户流泻进来哪点少得可怜的光之外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外界变化,难熬的时光终于在丫鬟通报之后结束。
萧氏父子一得到自由就瘫倒在地,萧清和更是连话都不想说,他比他爹多跪了一个晚上,还比他爹少吃两顿,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他跪着时就已经从腰以下没有了知觉,此刻突然一放松,像是有万千只蚂蚁从脚底细细地向上爬,一寸一寸顺着腿地爬上,直到酥麻感密密的布满他两条腿。
“爹,站得起来吗?”
“站不起来。”
“我也是。”
“那我们就躺着吧。”
“您躺着吧,我娘过会儿就会找人来抱我回房去了。”
“……小兔崽子。”
果然,萧清和有哥哥也有妹妹,是这家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也是整个丞相府最为宝贝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在全府上上下下的溺爱中长大的。
跪了一天一夜,把李管家心疼得不得了,请示过丞相夫人后就急急忙忙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家丁过来接人了,他可舍不得他的心肝在那又小又黑的破屋子里面再跪上多哪怕一刻钟。
萧清和眼神幽怨又委屈地盯着风一脸心疼又着急李管家,李管家看着他从小长到大,视如己出,此刻自然是不能更心疼了,忙冲过去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着急地对两个随行的家丁说:“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速将小少年抬回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