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怔愣片刻,而后弯下腰抱着肚子大笑,直把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方易抬手抹去眼尾的泪渍,用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何画秋,笑了笑:“我与顾仁多年好友,为何要走?再说了,我跟他办这个寨子,就是为了抢钱。何画秋,何道长,您没听说过土匪吗?还是您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要离开这了?”
“你之前明明同我说想去别处看看。”何画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弱了下去。
“我确实说过。”方易顿了一下,话锋一转,“可我现在又不想去了。”
何画秋:“为什么?”
方易:“因为……我要去抢钱了。”
最终何画秋被方易赶了出来。
何画秋对着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发呆,顾仁到底同方易说了什么?
何画秋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选择去找顾仁。
顾仁好似早就料到何画秋会来,手里拿着蒲扇,早早坐在院子里等着。
“你同方易说了什么?”何画秋问的干脆,也不拐弯抹角。
顾仁摇了摇实手中的蒲扇,驱赶脚边的蚊虫,听到这话扑哧一笑:“何道长这话说的,我与方易还不能说话了不成?”
“你要带他去做什么?”何画秋目光一冷。
“我们土匪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杀人放火了。”顾仁身子往后一倒,背靠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坐着。
“他跟你不是一类人。”何画秋不悦道。
“呵!”顾仁嗤笑一声,丢掉手中的蒲扇,起身走到何画秋面前,“那他与你何画秋又是一路人了?你以为自己是谁?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么?妄想拯救苍生不成?简直痴心妄想!”
“何道长,您是修仙之人,跟我们这等凡夫俗子不一样。不要总觉得自己懂了些仙门道义便要求大家按照你的想法来。这世间不如你意之事十有八.九,你一一都要计较,不嫌累吗?”
“你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至于旁人,与你何干呢?每个人都有自己活法。活得好,那就是另一种出路;活得不好,大不了窝窝囊囊重新找过罢了。”
顾仁对着何画秋一阵冷嘲热讽,弯腰拾起地上的蒲扇,慢慢悠悠地摇了摇。
“你们为什么要当土匪?”何画秋沉默半晌,方才突兀地问道。
顾仁手一顿,一字一句道:“这是我们的路。”
“行了,我不喜欢你,也懒得跟你说话,请回吧。”顾仁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何画秋抿了抿唇:“告辞。”
接连几天,何画秋都没能与方易聊上几句,匆匆一瞥,连个眼神也欠奉。
何画秋曾多次细品顾仁话里的意思,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插手他人事情。师尊教导他要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他谨遵师训,若要他眼睁睁看着方易踏入歧途却置之不理,他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是以,接连几日,何画秋寻着各种由头往方易那跑。
方易自是知晓何画秋的打算,也没点破,跟没事人似的同他聊天下棋。
像下棋这么高端的游戏,方易还真没玩过,寨子里更是一堆粗人,连见对都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了。
何画秋不嫌麻烦,径直削了块木板,用着木炭画棋谱,虽说歪歪扭扭,但好歹还是画成了。至于棋子,捡了一堆个头差不多的石子,把一半涂黑,光准备这事就忙活了两天。
于是,何画秋便担当起了夫子的角色,乐此不疲地教着方易如何下棋。
日子不咸不淡过了几日,方易也渐渐懂了些门道,甚至夜里睡不着的时候还会自己跟自己下棋。
可有些事即便不提,却依旧不能保证它不会发生。
寂静的夜里能清晰地听见虫声透过窗纱钻进屋内,绕屋一圈之后又迅速消散。
屋内灯火阑珊,方易坐在桌边,低下头专心地擦拭着一把弯刀,森冷的寒光竟是逼得烛火又暗了三分。
门被敲响,方易头也不回道:“进来吧。”
顾仁推门而入:“兄弟们已经准备好了。”
“我也好了。”方易握紧刀柄,倏地起身,眸里燃起嗜血的火苗,手背青筋暴出,“今晚定要姚平安散尽家财!”
顾仁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捶,笑道:“二当家好气魄!”
“大当家也不赖。”方易眨眨眼。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方易吹灭屋内的烛火,与顾仁一同走出院子,余光瞥了眼左侧那间屋子,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牛二给的蒙汗药果然不错。”顾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勾了勾唇,“睡得够死。”
何画秋睡眠浅整个寨子里人都知道,因着他的要求,每每一到亥时,大家都自觉地回屋睡觉,不敢造什么大动静。
方易睫毛轻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化作一声低叹。
月黑风高,早已沉睡的山林被急促的脚步声给扰醒,鸟兽吓得四处逃窜,就连天上的弯月也跟着躲入云层,收起那薄薄的清辉。
人间悄无声息的在黑暗中发生改变。
翌日清早,何画秋醒来之后发现寨子里空荡荡的,心猛地一跳,连忙跑出去,恰好遇上浑身是血的方易。
方易两眼通红布满血丝,可眸子里却是极尽的欢愉,手背上被划开的伤口连带皮肉都翻开,和着血迹的白骨一览无余。
“早啊。”方易冲他露出一抹轻松的笑容。
何画秋嘴唇颤抖:“你昨晚……”
方易抹了把脸,耸耸肩:“本是打算抢个钱的,后面改变主意了。”
何画秋震惊地看着他。
“杀人放火去了。”方易脸上笑容更甚,带着餍足,扬了扬手中沾满鲜血的刀,“这种滋味,太舒服了。”
“方……方易。”何画秋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往后退了几步。
“行了。”方易一把推过何画秋,大步流星地往里走,“忙活了一晚,我得好好歇歇。”
“方易!”何画秋一把拽住方易的胳膊,脸上浮起怒意,奋力将他往外拖,“跟我走!”
方易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跟着他走了几步后,扶着门框站住了,一把拍开他的手,冷声质问:“你要带我去哪?”
“去为你做的错事赎罪!”何画秋气得面色通红。
“错事?”方易倚在门框边长长吐了口气,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手掌,镇定自若,“我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赎罪?”
“你杀了人,难道没有做错?”何画秋反问道,胸中燃着熊熊怒火,把心原烧得个干净,与其说愤怒还不如说失望。
他一直觉得方易跟顾仁不一样。顾仁城府极深,行事乖张,可方易为人虽说嘴巴刻薄了些,但心性却依旧纯良。
他想着要带方易离开,竭尽全力不想让他那份纯良染上半分污渍,可还是没有做到。
方易闻言,仰头看了眼天空,笑得连腰都直不起,连连摇头:“何道长,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人,杀的是什么人就定我罪了。你这要是当官那肯定是个糊涂官。”
“方易!”何画秋深吸一口气,试图按捺住心头的怒火。
方易沉默地低下头,靠在门框边的身子跟失去骨架支撑似的慢慢滑落,最后坐在门槛上,踢了踢脚边的石头,自顾自地说道:“你别吼我了,昨夜不知被吼了多少遍,耳朵都要聋了。”
何画秋深深看了他一眼,漠然转身离去。
颀长的身影最后化作黑点消失在眼底。方易这才收回目光,轻声呢喃:“走了好,走了好。”
第72章 碧海难奔4
七月流火,天气也不似早先那般炎热。清风在山林里兜兜转转,带着凉爽拂面而来,携来丝丝困倦。
方易蹲坐在门边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已经是深夜,屋檐下破旧的灯笼里散发出晦暗的烛火,好歹还是能将夜路照亮。
方易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双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差点直接扑到地上,好在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给搀扶住了。
“离过年尚早,不必着急拜年。”
清冷的嗓音自耳畔传来,方易瞳孔微滞,惊讶地抬起头:“你不是走了么?”
“那你愿跟我一起走么?”何画秋收一边收回手,一边问道。
“你想把我送去官府?”方易问。
何画秋不语。
方易直起身子,语气淡淡:“别想了。”
说完,便绕过他往里走。
“厨房里烧了水,你去洗个澡吧。”何画秋喊住他,“把你那身衣裳给换了。”
方易脚步一顿,改为朝厨房走去。
本就逼仄的厨房一片狼藉,灶边的木柴一半湿一半干,甚至还有火星混在干燥的草屑里,正升起袅袅白烟,准备谋划着更壮丽的宏图大业。
方易赶忙上去把那火苗给扼杀在摇篮里,然后倚在灶台边喘气,再一次怀疑何画秋除了那张嘴会念叨到底还会做什么?
方易转过身,不抱希望地揭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氤氲水汽打在脸上,一下子就湿漉漉的。
右边的小板凳上还放着一套干净的里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