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两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手,嫌弃地撇撇嘴,怎么这么黑。
方易惬意地躺在板车上,脸上遮了片绿油油的荷叶,一只脚还舒服地蹬在板车的栏杆上,躲在袖子里的手懒洋洋地敲了敲身下的木板:“绕过去。”
“好嘞!”牛二两应道,拉着手里的杆子往右偏去打算绕开那人。
结果还没走三步,脚踝被那人给突然抓住了,吓得扯开嗓子尖叫起来,不断蹬着脚想要挣脱开那只手,板车也跟着晃了起来。
板车上躺着的方易额头重重撞在了栏杆上,还被钉子划了一道痕,心里头三分不悦顿时被这火辣辣的日头给浇灌得迅速窜到了十分。
方易立马坐起,拿开脸上的荷叶,俊秀的面容上却又带着些许少年未脱的稚气,如新竹抽芽,欲开未开,青新白嫩交织间又带了几分坚韧,是那不羁的少年风流。
挂在栏杆上的长腿一跨,整个人轻轻松松落在地面,有些吃力地走到那人身边,在他身上踹了踹:“好狗不挡道,那死滚一边去。”
“啊啊啊!!!二当家的!”牛二两叫声更大了,干脆松开握着杆子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腿,就跟小姑娘似的吓得花枝乱颤,“他他他他用手指甲抠我!”
方易有些不耐烦,支起袖子遮了遮日头,再次在那人身上踹了踹,语气微冷:“没死就说话!”
“何。”那人艰难地掀了掀眼皮,薄唇一开一合。
“大声点!”方易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跟个姑娘家似的那么屁点声音!”
何画秋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似乎不满方易对他的形容,很是吃力地从喉间挤出话来:“何画秋。”
“何画秋?”方易愣了愣,“行吧,那你让开点,你挡我道了。”
何画秋猛地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方易,漆黑明亮的瞳孔里正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方易有些讶然,他从没见过这么干净澄澈的目光,没有一丝杂质,像那出淤泥不染的莲花,干净得让他那些藏在深处的黑暗无所遁形,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
方易几近狼狈地别开头,望向远处,做了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决定:“牛二,把他抱上车。”
牛二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这位二当家,掏了掏耳朵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
“怎么?没听见?”方易偏头见牛二两歪着脑袋在那傻乎乎地掏耳朵,一时有些不耐烦。
“听见了听见了。”牛二两应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这一刻的何画秋也终于松开了拽着牛二两脚踝的手,安心地晕了过去。
方易:“……”
何画秋身形有些瘦弱,牛二两轻而易举地把他放到了板车上,并且十分贴心地把他的头正面朝上摆放好。
“越看越好看。”牛二两再次感叹道,“二当家,您说这人该不会是神仙吧?”
方易嗤笑一声,嘲讽道:“是神仙也是个落魄神仙。”
“那也还是神仙。”牛二两嘿嘿一笑,神仙果然长得都好看。
方易瞥了他一眼:“老老实实拉你的车。”
牛二两往后退了一步,忽然看见何画秋那白皙的皮肤被太阳晒得泛粉都快成熟虾了,一时有些不忍心,一只手悄悄地伸向了刚才方易遮在脸上的荷叶。
“你又做什么!”方易看着往后挪了半寸位置的荷叶,眸色一沉,低喝一声。
被发现的牛二两有些窘迫,立马缩回了手,不安地低下头,讪讪道:“天热,怕他晒着。”
“拉你的车!”方易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他晒也晒了那么久,也不在乎多晒这一时半会儿。”
说完便跳上板车,择了处空隙屈膝坐下,奈何位置有限,只能抱着膝盖蹲着,倍觉后悔,为什么要带这个倒霉鬼。
方易越想越气,一气就想动手揍人,于是在何画秋脸上狠狠捏了几下,看着一圈圈红晕,心情这才好了些。
芰荷寨在山顶,还有些距离,方易把脸埋在膝盖里打算眯一会儿,可过了一会儿却发现脚麻了,脖子也酸得厉害,只能抬起头。
何画秋的脸越来越红,额间密密麻麻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跟豆子似的不时顺着脸颊滚落。
二当家嫌弃地骂了一句,却还是非常善良地拿起那片已经蔫了一大半的荷叶盖在他脸上,然后隔着荷叶再次捏了捏。
“牛二,快点,热。”方易拔高嗓音催促道。
牛二两接收到指令,顿时铆足了劲,拿出比耕牛还要强十倍的力气,一鼓作气,连续拉了三个陡坡,最后板车稳稳停在寨子门前。
牛二两衣衫被汗水浸湿得透彻,干脆自暴自弃脱了上衣靠在石壁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方易总是得以下地,就是腿麻得不行,就跟踩在云端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由竹子编织而成的大门里突然走出一抹颀长的身影,嘴边噙着温和的笑容。
“大当家。”牛二两站直身子,朝顾仁抱拳道。
顾仁摆摆手,目光在方易身上停留,笑道:“还以为你要去很久呢。”
“咦?”顾仁忽然发现板车里还躺着一个人,上前一看,笑容微滞,随即恢复自然,促狭地看着方易,“你这是从哪里捡来的神仙?运气真好。”
“死乞白赖的人罢了。”方易不自然道,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样啊。”顾仁恍然,大手一挥,“好吧,就让他在寨子里待几日吧,不过得看紧了。”
“好,我有分寸。”方易点头道。
芰荷寨也只是一个前不久刚刚成立不久的土匪寨。当时顾仁跟方易扯大旗唱土匪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传出去的消息,顿时涌出一大批人说是要加入,于是原本只有两人的山寨立马成了近百人的寨子。土匪寨的名声仿佛一瞬间也给落实了。
只不过他们还不算真正的土匪,毕竟也没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烧杀抢掠的事。
何画秋一进寨子便成了万众瞩目的观点,个个都说山寨里来了神仙。原本方易随手把他丢到了一处破旧茅屋,谁知道大伙挨个去看,硬生生把那茅屋给看塌了。
方易无奈之下只能在一堆茅草里把人跟地鼠刨萝卜似的刨出来,干脆带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方易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且还不牢固,隔三差五就得修一次,可他却还是选择把何画秋放在床上,自己则拉过凳子坐在床沿,趴在那里睡着。
方易迷迷糊糊间觉得脖子凉嗖嗖的,好似放了块冰,下意识伸手去摸,却感指腹间一阵刺痛,睁开眼便看见脖子上架着一把长剑。
第70章 碧海难奔2
方易脸上原本还残留的倦意在此刻烟消云散,眼尾染上三分愠色,目光一凛,扫向握剑之人,一肚子的火硬生生给憋回了五脏六腑,顶得胸口疼。
这是梦游?梦游还拿剑?玩得这么刺激?
何画秋直直坐在床上,腿上还盖着薄被,如锦缎般光滑的墨发披散在脑后,双眼紧闭,薄唇翕动,完全就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可这手中牢牢握着的剑,可是让方易觉得头疼。
方易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剑,脖子慢慢往后挪去,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地板,然后身子猛地往后一退,大步流星地跑到木架边端起水盆,径直朝何画秋身上泼去。
“睡你大爷的!给地方给你睡你还梦游!”方易大骂一声,把水盆丢回木架上,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何画秋一个哆嗦,蓦然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一片迷茫之色,发丝沾水凝结在一块紧贴脸颊,水珠顺势落入衣襟。
“醒了没?”方易只觉浑身舒畅,粲然一笑,“要不要再来一盆?”
何画秋神智似乎还没回笼,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言,低头拧着湿漉漉的被子,轻声提醒道:“被子湿了。”
方易:“!!!”
“何画秋你大爷的!赶紧给老子滚下来!”方易嘴角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弹跳起来,推搡着何画秋把被子抢过来抱在怀里摸了摸,全湿了。
何画秋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总算是唤回了他那不知道遨游在哪的神智。
何画秋坐起身准备穿上鞋,结果手腕被人掐住了,抬眸便对上一双升腾着两簇火苗的眸子。
方易一手掐着何画秋,一手抱着被子,咬牙切齿道:“你去给我把被子洗了!”
何画秋懵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
“那我可以先穿鞋吗?”何画秋和声问道。
方易松开了他,转身又把枕巾给换了下来,还有自己前些日子换下的脏衣服一并丢到了装衣服的木盆里,垒得跟个小山包似的。
何画秋简单整理一下后便看见方易正对着木盆发笑,就差在身后安条摇成圈的尾巴了。
“不是说只洗被子吗?”何画秋目光落在盆里那还结着黄泥块的衣服。
“顺便一起洗了。”方易补充道,“可以么?”
话虽这么说,脸上却是一副“你敢有意见试试?”的模样。
“没……没有。”何画秋接触过的都是那种谦和有礼之辈,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还头一次遇上方易这样的,觉得颇为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