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季意在运动方面从小就是个“残疾”,无论什么运动,他必定垫底。
但在这一刻,不到一秒的反应时间里,他完成了有生以来最完美的运动,迅猛一扑,如同一只保护雏鸟的雄鹰——
轰咚!!!
雄鹰被无情地撞飞。
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季苒眼前阵阵发黑,心脏狂跳,有那么片刻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知道,他还活着。
好像是有人推开了自己,那个人呢?
潮水般的鸣笛与尖叫涌来,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季苒仓皇张望,终于在马路中间看到一个躺在血泊里的黑色人影,爬起来踉踉跄跄跑过去。
却在看到那人的面容时猛地停下脚步,瞳孔放大,狂跳的心脏瞬间沉入冰水之中,令他牙齿打颤,大热天生生冷汗浃背,毛骨悚然。
鸭舌帽、碎裂的墨镜、口罩,朗朗乾坤,横尸马路。
“……叔?”季苒喊得很轻,好像再用一点力,嗓音就碎了。
是啊,除了亲人,陌生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以身犯险,甚至搭上性命救他?
他的侥幸,何其可悲可笑。
季意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动不了。不知道被撞到了哪儿,反正他浑身都疼,巨疼,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耳朵嗡嗡作响,人们的声音像卡主的磁带,呲啦呲啦始终听不清。眼前的光景一会儿亮,一会儿暗,他努力睁开眼睛,转动眼珠,寻找侄子的身影——啊,原来就在眼前,手足无措快要哭的样子。
没事就好。
“叔?叔!……”季苒红着眼眶跪在季意身边,双手颤抖不止,想碰却无从下手。
季意奄奄一息,头颅下很快汇聚一小片殷红,沁入柏油地面。
季苒猛然反应过来应该打急救电话,然而手机不在身上,慌乱四顾间看见自己的手机躺斑马线上,赶紧跑过去捡起来。手机摔裂了屏幕,但解了锁还能用。
季意的目光追随着他,发现季苒的白球鞋脏了,心想白色的鞋子就是容易脏,还那么爱穿……直到季苒走近,他才看清楚,季苒的鞋不是脏了,而是染了血。
然后他发现,季苒真的哭了,嘴唇一动一动说着什么,可惜他听不清。
不知不觉,大概也就两三分钟,季意身上不疼了,但他还是动不了,因为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如同泡在冰水里。
真奇怪,艳阳高照的,居然这么冷。
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紧接着反驳自己,不可能,我还这么年轻,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怎么可能死呢?
如果他死了,季苒就真的成了孤儿,举目无亲,要多惨有多惨,早恋都没人管。
况且他还不知道季苒的早恋对象是谁呢,绝对不能挂。
绝对不能……
——结果还是挂了。
第2章 医院
季意睁开眼睛,如愿看到医院雪白的天花板,鼻尖嗅到医院特有的消毒药水气味。
他默默给自己点个赞:果然,坚强如我是不会挂的。
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给他换吊水,针打在右手上,许是时间久了,整条右臂冷如冰块。这让他回想起在鬼门关走一遭的滋味,张了张口:“护士……”
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对劲,好像有点嫩?
护士格外温柔地问他:“怎么了?想上厕所?”
……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不过这不是重点,季意嗓音干哑、有气无力地说:“护士,我右手好冰,可不可以打左手?”
声音还是嫩,脆生生的像少年音,难道是刚醒来的缘故?
护士闻言说不行,“你左手那样子……冷的话被子盖着点胳膊。”说着帮季意压了压薄被。
这是单人病房,开着空调,室内温度适宜,盖上被子刚刚好。护士的话让季意心生疑窦,他左手怎么了?
季意眼皮低垂看向身体左侧,以为会看到极其惨烈的景象,比如被包成“木乃伊”,结果只是手腕上裹了一层厚厚的绷带而已。
双腿完好,身体其他地方也没感觉有多疼,可能是麻药还没过去。表面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就是莫名觉得哪儿都奇怪。
他一个刚出车祸的人,当街被撞飞出去头破血流,里面有没有大出血不知道,身上有没有骨折也不知道,但脑袋绝对是受到严重撞击的,结果醒来头上连块纱布都没有?
不合常理,简直可以称为“怪异”。
护士嘱咐了句“好好休息”,推着治疗车走出病房。季意提不起精神说太多话,满腹疑问打算等季苒来了再问。
然而季苒不会来了。
来的是一位冻龄美女。
当时季意已经犯迷糊想继续睡觉了,眼皮一开一合,又被尿意惊醒,奈何四肢绵软,恐怕下地困难。
右手不能抬,待左手恢复一点知觉,却是一阵钻心的疼,让他怀疑左手是不是断了。忍着疼挪动左臂,想去按铃,居然连手指都不听话,始终软塌颓靡地虚握着。
怎么回事?真断了??
惊疑之际,病房门开了,一个冷若冰霜而又艳光照人的大美女走了近来,白裙红鞋小香包,一头波浪眼儿媚。
季意着实被惊艳了一把,疑惑地瞪着眼睛,走错门了吧?
美女显然不认为自己走错了门,相当优雅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淡淡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呢。”
“?”又不是他想死的。
季意刚要开口问她是谁,那美女已经站了起来:“好好休养。”语毕便完成任务似的走了出去,简直来如风,去也如风。
季意:“……”你谁啊???
盯着点滴打进身体里,尿意越发汹涌,季意忍无可忍,自力更生扶着输液架,步履艰难地走向病房自带的小卫生间。
好在病号服裤腰宽松,单手不用使多大力便能解决生理需求。季意长长吁了口气,无尿一身轻。
只是麻药彻底失效,左手腕疼痛感越发明显,如万蚁齐噬血肉。
季意蹙了下眉,没死已是万幸,这点疼他受得住,只是……季意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洗手台上的镜子,霎时见鬼似的叫了一声,背脊撞在门板上。
银亮光滑的镜面上倒映的,赫然是一张清秀至极的少年的脸,黑亮水润的双瞳里布满惊恐之色。
季意嘴唇张合,镜子里的少年跟着嘴唇张合。
季意低头,总算发现身上哪里不对劲了,这具身体太单薄纤瘦了,视野水平线也低了许多,不知道身高有没有一米八。
显然,这不是他的身体。
季意伸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脸疼手也疼,不是做梦。
好一阵,季意就这么傻傻地站着,恨不得直接晕过去,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为什么会这样?
不得其解。闻所未闻。
难道是借尸还魂?
季意突然打个激灵,再看向镜子,仍是呆呆的,喃喃自语:“这样看来,我还是挂了?”
可不就是挂了。
又活了。
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体。
一瞬间,季意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提醒自己镇定,镇定,回过神来,已经坐在床边,眼角余光闪过一抹血色。原来是点滴打光,针头仍埋在血管里,回了血,正沿着透明塑料管往上爬。
进来的护士惊呼一声,给他拔了针,用棉球按住针孔止血。
面对精神恍惚的季意,护士没有生气,反而目光怜悯。季意深深吐出一口气,道了声谢。
他不知道自己这幅模样,在护士眼里就是“故作坚强”,顿时母爱泛滥,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还小,人生还长,想开点。”
季意迷迷瞪瞪点头,在护士走后小半天才咂摸出意思来,看看左手腕,后背惊起一层冷汗。
这小孩该不会是自杀而死的吧?
床头柜里响起嗡嗡的声音,季意打开一看,果然是手机。不知道密码,试了指纹解锁,开了。
信息来自微信,一连三条:
-邱鹿,醒了没?
-爸爸忙死了,过两天再去看你。
-[红包生日快乐]
季意:“……”
得嘞,您就忙死吧,反正您儿子都自杀死了,想看也看不到了,还生日快乐?
季意翻了翻床头柜里的私人物品,找到少年的身份证看了看出生年月日,再比对一下手机日期,生日三四天前就过了,刚满十六岁。
季意摇头叹息,才十六岁,多好的年纪,怎么说没就没了。
……等等,日期?!
季意瞪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又去联网查询,脸色越发苍白,指尖轻颤。
五月十三日。
他记得出门跟踪季苒那天是四月七日。眼皮子一闭一睁,居然已经过去一个多月。
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恐怕连尸体都火化下葬,再无转圜之地,穿不回去了。
其实就算尸体还在,季意也知道很有可能还是穿不回去,但至少可以试试。现在直接来了个“一个多月后”,连个缓冲都没有,头七都过了,还返个锤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