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夺停下了动作。
“噔”的一声响,汤碗被放回她手捧的托盘上。
宫女哆嗦着抬起头,恰好撞上九皇子剔透的深茶色眸子,是有些扫兴的神色。
这等姿容的翩翩少年郎,怒色也是赏心悦目的,宫女眼神放空了一瞬。
“爷喝口汤给你委屈坏了?”谢夺神色不悦。
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容易被姑娘这样的委屈神色搞得手足无措,谢夺是个不喜欢缺乏掌控感的人,所以乖乖还了汤,不悦道:“先紧着你家主子,再去膳房叫两碗,送南三所来。”
“三碗。”一旁谢靖也要了一碗。
“是。”宫女慌张告退,脚下生风,赶紧把甜品送去自家主子的院里。
这头三位皇子刚进门,那小宫女居然就飞似的端着三碗甜汤跟来了,恭恭敬敬先递到谢夺面前,脸红到耳根。
等那宫女退下了,谢靖蹙眉问出了心里长期以来的疑惑:“老九,为何这些宫女每次看见你都脸红红的?”
谢夺连灌两碗雪梨羹,放下汤碗道:“你哪儿来这么多问题?”
一旁站着的谢安晴天霹雳,刚刚还以为九哥两碗雪梨羹中有一碗是给他叫的,没想到九哥一口气全喝了。
兄弟情谊破裂了,谢安跑去院外角落生闷气!
“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谢靖好奇心确实很重,硬是要问个明白:“我见着好几次了,连我院里的宫女见着你也总红着张脸,她们见我的时候,怎么脸不红呢?”
谢夺伸手端起身旁矮几上一面铜镜,稳稳举在八哥面前,友情提示:“看出为什么了么?”
谢靖傻乎乎地仔细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脸。
丑丑丑丑丑丑……
谢靖认清现实,推开熊弟弟的手,言归正传:“那篇策论,究竟是谁教你写的?”
知道老八的性子,不问个究竟绝不会罢休,谢夺只好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什么!”谢靖惊讶地瞪视弟弟:“真的假的?先生为何为你代笔?”
谢夺挑了下眉,并不回答。
他不打算把那个小神童的把柄告诉旁人。
“韩先生怎么可能替你干这个?你是不是瞧他年纪小,故意唬他了?”
“没有,他主动提的。”
“不可能!”谢靖嫉妒坏了:“那韩先生怎么不主动跟我提呢?他为何只为你一人代笔?”
谢夺侧头正色道:“真想知道?”
谢靖郑重道:“你实话告诉我,我不告诉旁人。”
谢夺点点头,神色冷峻地低声道:“答案就在我手上。”
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
谢靖赶忙低头看去,刚好对上谢夺左手里稳稳举着的铜镜。
镜子中,又是自己熟悉的面容。
丑丑丑丑丑丑……
“去你的!”
韩先生怎么可能是看脸下菜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韩小白:八皇子懂我,我是被大boss逼哒,才不是好色之徒!
第8章
一个人用心创造的一件作品,一定会想得到外界对作品的肯定,因为这关系着他本人的才华是否能得到认可。
所以,自从家庭作业送去南三所之后,韩皎一直在等待大boss的彩虹屁回应。
好吧,现实点,大boss不太像肯给别人吹彩虹屁的那种人。
稍微降低期待值。
那谢夺至少得为那天质疑韩皎才学感到羞愧吧?
然而石沉大海。
翰林院的侍讲侍读轮流给皇子们上课,礼乐射御书数五花八门的课程,每天安排也不同,所以一连三天过去没轮到林翁授课,韩皎也没能当面接受大boss崇拜的目光。
渐渐的,心里的非分之想被磨没了。
大boss可能只是随便找个人帮他写作业,并没有在意作业质量。
然而,希望总在自己彻底放弃时意外出现。
这日后晌,一个太监跑来翰林院,和两位侍讲私下说了些什么,侍讲便分别点了几名庶吉士,随太监一起去上书房。
韩皎被林翁点中了,心中有些得意,紧接着陈元桥也被点中了,这就有点扫兴。
一路上,一群人都满脸疑惑地用眼神交流,因为有太监领路,大家不敢询问此时去上书房,所为何事。
众人轻手轻脚,快步踏入上书房院中,韩皎忽然听见周围人发出一阵惊诧议论之声,便抬头张望,一眼就瞧见一个熟悉身影背对着自己的方向,长身玉立,站在上书房门的右边。
是大boss!
韩皎眼睛睁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心中忽然有种不安的预感。
因为大boss的站姿很古怪,是面朝门板站着的。
九皇子为何不进门呢?
就算来院子里吹吹风,也不能这么对着门站吧?
大反派的幼崽期都这么特立独行吗?
带着满心疑惑,跟着众人来到门槛前,一起向面门而立的九皇子请安。
然而,大boss像是受到了什么羞辱似的,白净的侧脸忽然一阵泛红,迅速别过头,不让众人与他的视线接触。
韩皎细心地发现,谢夺的左手拇指正无措地扒拉着自己腰侧的玉佩穗子。
这种动作……
假设大boss是个寻常的十六岁少年,那就很像是被班主任站在班级门口训斥时,不小心撞上路过的熟人,是一种非常跌份儿的羞耻感导致的无措。
九皇子没有回应众人的请安,领路的太监却已经对一众授业先生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只好继续走入上书房。
韩皎跟陈元桥几人站在最后排,刚踏进门槛,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听见前面的两位侍讲同时喊道:“臣等叩见皇上!”
后排韩皎等几人皆是一震,头都没敢抬,就赶忙跟着跪了下去:“臣等叩见陛下!”
韩皎从没见过皇帝,殿试的时候,他还没穿进这个世界,此刻脑中一片空白,竟仿佛能真实感觉到古代帝王那种特别的气场,周围的空气都是灼人的,心跳不断加速。
“朕早说过,学堂里,只跪万世师表孔夫子,众爱卿又抛在脑后了。”
皇帝只是小声说了句话,这声音却格外清晰。
韩皎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居然没出息的怯场了,神色茫然地跟着前排侍讲大人站起身。
“杨学士,周学士。”
“臣在。”
“你们过来,看看朕的小儿子写的这篇策论,顺便给在场诸位才子读一遍。”
侍讲领命,接过文书,朗声读起来。
刹那间,仿佛有一声轰雷在韩皎脑中炸响。
完了。
完了!
这是那篇策论,韩皎花了一晚上写的那篇策论!
谢夺此刻站在门外,应该是在面壁思过。
那就是说,策论出了问题!
还叫来皇子的所有老师,是策论内容有什么大问题?
韩皎的心脏狂跳,恐惧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就把自己写的那篇策论从头到尾在心里过了好几遍。
没问题啊!
大楚朝又没有文字狱那一套,哪就触了皇帝的霉头呢?
一整篇策论读完了,两个侍讲互相用眼神交流,眼里都是赞许之色。
是篇好文章,虽说文笔质朴,但论点新奇,逻辑清晰,实用性很高。
那皇上此番叫他们来,所为何事?
侍讲也不傻,看见九皇子正被晾在门外罚站,当然知道这篇策论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二人埋头又看一遍,寻找文章中的不妥之处。
“写得不错吧?”皇帝微笑道。
两位侍讲一愣,赶忙回话:“文章层次敲击,有理有据,应以治事,令臣等折服。”
皇帝笑了笑:“是啊,好文章,这是你们翰林院掌院学士亲自送到朕的御案前,好让朕为儿子骄傲的文章。朕读完意犹未尽,就让他去你们那里收集阿夺从前写的策论,拿来给朕瞧一瞧。”
皇帝朝书案上扬了扬下巴:“都在这里呢,你们再看看这些。”
两位侍讲颔首领命,拿起一叠九皇子以前的家庭作业看起来。
韩皎缓缓闭上眼,吞咽一口。
已经完全明白了。
皇帝已经看出这篇策论是别人代笔的了。
真是阴沟洞里翻船,怎么会倒霉到这个地步?
掌院学士这么爱得瑟的吗?一篇家庭作业还特地送去给皇帝看?
也怪他自己沉不住气写嗨了?
可话说回来,他也并不清楚谢夺平时的策论水准,故意写糟了也未必看不出来。
气死了气死了,韩皎都不知道该气谁,只能气自己点背。
“怎么样?”见两个侍讲面色尴尬,皇帝笑道:“这些策论写得也能应以治事吗?”
两位侍讲把头垂了下去,这么一对比,心里都明白,刚才那篇策论见解较之深刻许多,很可能是他人代笔。
事情可大可小,皇上把侍讲和陪读过的庶吉士全叫来了,可能是想揪出那个代笔之人,给其他臣子一个下马威。
“臣有罪,没有约束好他们。”两位侍讲说着又要下跪。
皇帝啧了下嘴:“又来了不是?学堂里只跪夫子,要朕说多少遍?”
侍讲赶忙又站直了身子,无措地苦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