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恕你们无罪,让你们来,就是看看这篇杰作出自哪位大才之手。”皇帝戏谑笑了笑,一双深邃的龙目缓缓扫向底下噤若寒蝉的庶吉士。
一群人顿时把头垂得更低了,唯独韩皎一动不动。
倒不是躺平等砍头,其实他心里一团乱麻。
看来大boss还算讲义气,居然没把他给供出来,害得皇帝特意叫来所有陪读过的学士,一个一个地排查。
韩皎在想,要不要赶紧站出来自首,越拖下去罪过越大。
但他不知道这罪名会有怎样的后果,这感觉就好像讳疾忌医,宁愿躺着等死,也不敢直面噩耗。
林翁转头看向一群庶吉士,低声催促道:“是谁写的,糊涂啊!还不出来谢罪!”
一群庶吉士纷纷抬头对林翁摇头,表明自己的无辜。
韩皎抬头绝望地看着林翁,担忧自己犯下的罪过会牵累他老人家。
皇帝见没人认罪,朝门外喊道:“阿夺,进来。”
正在门外罚站的九皇子悄无声息地踏进门槛,绕过一群庶吉士,站到父皇面前,一声不吭地耷拉着脑袋。
“还不肯说吗?”皇帝冷声质问儿子。
九皇子尚未开口,就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嗓音响起——
“臣韩皎,罪该万死。”
“咚”的一下叩头声。
书院里霎时一片寂静。
罪魁祸首居然就这么站出来了!
连站在韩皎身边的陈元桥都没想到,这小神童会闯下如此大祸,一时忘了幸灾乐祸。
皇帝垂眸,看向地上跪着的清瘦少年,没有让他起来。
皇帝不让人在学堂里行跪礼,但是就让韩皎这么跪着,看来是心里有火的,一旁林翁心痛地闭上眼。
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初出茅庐,就惹出这么大麻烦。
看那篇策论,写得着实漂亮。
有才学有志向,是好才俊啊,竟然这就要断送了前途。
“头抬起来回话。”皇帝看着以头触地的韩皎道。
韩皎抬起头,脸上并无惊恐之色,仿佛坐而论道般,施施然跪在那里,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子带些少年人的懵懂无畏,就那么与高高在上的皇帝对视着。
皇帝一怔,眼睛还盯着韩皎,微微侧头问一旁侍讲:“是今年那个十八岁中进士的人?”
“正是。”
皇帝哼笑一声:“英雄出少年啊,朕还真没想到,这篇策论,出自如此年少人之手。”
“韩皎。”
“臣在。”
“你这满腹才学不用来安国庇民,倒浪费在巴结权贵上,朕替你不值。”
韩皎低下头去,并不狡辩。
狡辩是没用的,难道要他说自己是因为被拿住把柄,才不得不捉刀代笔?
这是给皇子泼脏水,别说大boss今后不会放过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皇帝儿子的不是,皇帝更不可能轻饶他这么个没担当没眼力的臣子。
这个时代,忠孝比才学更重要。
锅,只能他自己一力扛下。
皇帝见他不说话,微微皱起眉,冷声道:“你饱读诗书,是好事,但也不用替朕的儿子也把书读了,让一国皇子这么不学无术,天下都靠你一人担着,就足够了?”
韩皎万念俱灰,刚准备叩头等死,忽见站在前面的谢夺单膝跪了下去。
“此事与韩先生无关。”谢夺仰头平静地看着父皇:“前几日,儿臣说想听韩先生解析洪范五事篇,但当时已经放堂,先生就用心写了篇策论,次日递交给儿臣,却被儿臣抄来充数了。”
一直面色平静的韩皎刹那间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夺的背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抄作业给小奶狗期的大boss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隔壁大哥陆锦安动感登场:让你踢球!让你踢球!
第9章
谢夺不是非得这么做,不必这么有担当。
韩皎记得,原著里的谢夺,是个很要面子的反派,带着尊严直到自戕身亡。
而现在,全翰林院老师的视线,都咬在谢夺身上,为什么不把锅全部推给韩皎这个无足轻重的庶吉士?
未来的太子殿下不该有这样的过往,未来那个不可一世直至生命终结的大boss,不该有这样的过往。
“是这样?”皇帝显然觉得儿子丢了自己的脸面,阴沉沉地目光缓缓转向韩皎,洞穿一切似的,低声对韩皎重复问一遍:“是这样?”
不是,不是,不是!
韩皎心乱如麻,几乎要脱口而出。
牵累家人、充军发配之类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千军万马般的冲撞。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他分摊罪责无足轻重,却可能连累家人。
皇帝还满脸狐疑地盯着他。
不能再犹豫了。
深吸一口气,韩皎无声地弯下身,头碰在地上。
这是默认了九皇子的话。
林翁最先松了口气,缓缓闭上眼,方才的紧张让他此刻感到眩晕,身子微一摇晃,被身旁同僚扶住了。
“朕冤枉你了。”皇帝的嗓音丝毫没有宽仁的声调,“你起来。”
韩皎没有动,还是那样跪伏在地,拳头捏得死紧。
皇帝直起身仰靠在圈椅里,扬着下巴吩咐道:“二位学士,把大楚朝的栋梁之材扶起来。”
这是逼韩皎起身了。
韩皎哪里敢劳烦两位侍讲来扶,动作僵硬地缓缓站起身,后背还是挺不起来,广袖就这么微微向前垂着,像只落毛的凤凰,没了方才泰然不羁的气场。
周围的庶吉士们都不明白他是怎么了,被冤枉的时候,一副淡然自若神态,此刻皇子主动承担罪名,他却丧魂落魄。
“朕这个儿子,自幼就是个鬼灵精,可惜聪明不用在正道上,还总爱偷懒。”皇帝开口了。
终究是最得宠的皇子,一听皇帝这么定调子,在场的人也松了口气,猜想最多也就让九皇子禁足几日揭过去了。
然而皇帝却侧头问侍讲:“这小子若是在民间私塾里,先生会如何惩治他?”
两位侍讲对视一眼,林翁先开口道:“当罚殿下重写一篇洪范策论。”
对这样轻巧的惩罚建议,皇帝哼笑一声,低头去看还跪在下头的儿子,冷笑道:“阿夺,先生舍不得罚你,朕只能自己动手了。”
“陛下!”林翁赶忙跪了下去:“少年人偶尔怠惰贪玩也是有的,臣窃以为,殿下虽然偷懒取巧了一回,然事发后,未免牵累无辜,毫不犹豫挺身揽责,此等宽仁气魄,令老臣钦佩折服!今日小惩大戒,日后必不会再犯了。”
另一位侍讲也跪了下去:“伏望陛下开恩!”
全院的庶吉士赶忙跟着跪下去,齐声求情:“望陛下开恩!”
所有人都趴伏在地,韩皎人虽跟着大家一起跪了,却吃了熊心豹子胆,抬头偷偷观察皇帝神色,生怕他怒气未消,重罚九皇子。
皇帝脸上的怒色终于消散了大半。
林翁求情的重点抓得准,皇帝又看看儿子,觉得这小子确实有几分英雄气概,是他的种。
“你的先生们都为你求情了,以后你还忍心弄虚作假糊弄他们吗?”皇帝给儿子台阶下了。
“儿臣绝不再犯了。”
“朕信你一回,那就听先生的。”皇帝拍案:“回去花心思重写一篇洪范策论,今日就赏你二十下手板子,左手。”
“陛下!”
“不要再说了。”皇帝打断旁人求情,侧头示意太监招呼人来动刑。
林翁眼见这二十下板子是免不掉了,赶紧就向皇帝告退,要带一群庶吉士离开,以免皇子当众受罚。
然而皇帝是铁了心要小皇子长点记性的,不准任何人离开,一起留下来,看着谢夺挨板子。
小太监托着戒尺,走到皇子身边。
谢夺撩起衣摆站起身,神色淡然,朝太监摊开左手掌心。
皇帝点了下头。
“啪”的一声脆响,全屋里的人都咧了一下嘴!
“嘶……”谢夺猛地收回手一阵狂甩,都甩出重影了,丝毫没了刚才气定神闲的风度,难以置信地侧头看向行刑太监,俊美的脸上写满了“你想死吗”四个大字。
英雄气概到此为止了,九皇子完全低估了手板子的痛感。
小太监被九皇子威胁的目光吓得差点跪下了,哆嗦着两腿不敢再打了。
“手摆好!”皇帝龙目一瞪。
谢夺捏了捏拳头,想要压制掌心火辣辣的痛感,没想到一捏之下更疼了,只能破罐子破摔,摊开手,愤怒地目光斜看着行刑太监。
不出意料,第二板子手下留情了,声音听着不像刚刚那么可怕。
“打轻了不算。”皇帝看着行刑太监:“你要想让他多挨几板子,你就一直这么打。重了朕恕你无罪,轻了朕就在这里看着你打到太阳落山。”
谢夺白净的脸色渐渐涨红了,满脸都写着“我要回去告诉母后”。
小太监得了圣上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狠命地往九皇子手上招呼。
十板子下去,掌心已经满是血点子,再两板子,破皮了。
谢夺脑门上的细汗可见的多起来,划过脸颊,在下巴尖汇聚成好大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