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砚是个吊车尾普高,差一点儿就能加入职高大家庭,历年来没出过特别优秀的学生,谁考上谁绝望,说严重点甚至有中考失利被承砚录取当晚跳楼的。
这个学校样样破烂,桌椅电器常年失修,社会烂仔层出不穷。
即使如此,也有一点好。
这里有不一样的夏天。
*
临近饭点的和平街烟火气浓重,多种味道混杂上升在人潮中流动,被太阳晒了一下午的路面渐渐降下温度。
“嘉姐,怎么当时跟你讲的那么不一样啊?”
黄智丰坐在一家面馆里,埋在冒着蒸腾热气的海碗中的头稍稍抬起来一点,猛地一下将一把面嗦进嘴里。
“多亏了那个晏行,”黄思嘉兴致缺缺地用筷子搅面,“不知道他怎么拿到那个的。”
“没想到他还挺乐于助人……”黄智丰回想起早上晏行“请”赵彦炳进来的英姿,对他改观不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呢?哎哟,他不会是——”
黄智丰夸张地张大嘴,再伸手捂住,“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喜欢个屁。”黄思嘉搅面的手一顿,抽出筷子往他脑袋上就是一记。
“他能喜欢我这样的?老娘当时快给他眼神吓残了。好像我抢了他老婆一样……还有那个周知,他们俩站一起,我活到现在全靠菩萨保佑……说到底一句话,都怪狗逼赵彦炳,老娘瞎了眼。”
“赵彦炳真不是东西——卧槽?!”
黄智丰指指黄思嘉身后,食指都在抖。
“他们是不是那两位大哥啊?”
尽头拐出两个人来,两个人中间隔着一米的距离。其中一位走路相当嚣张,脸色跟他的脾气一样臭,另一位脸上没什么表情,浑身上下都透着难以捉摸的气息。
“好像……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黄智丰想象力十分丰富:“不会是来事后寻仇的吧?!毕竟今天咱那么陷害他们……”
黄思嘉显然也很慌,“你告诉他们我们在哪了?”
“没有啊!”
周知跟晏行心平气和地走在街上,已经有五分钟了。
也沉默了差不多五分钟。
晏行第一次单独跟周知一起吃饭,感觉很新奇,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说点什么。
周知深吸一口气。
还人情不是这么个还法,太生硬。
于是周知强行找话题,从万千尬聊句中挑出一句最尴尬的:
“你妈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
继续沉默。
周知心想晏行平时尖牙利嘴的今天怎么这么安静,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晏行继续话题,只好自己继续开疆辟土:
“你妈——”
“抓小偷!”
大妈一句尖利的呐喊硬生生将周知那句话截成两半,留下半截看上去像骂人的话。
紧接着就有一个人狠狠地撞了周知一下,猝不及防的这么一下,周知差点没站稳。
晏行扶了他一把,沉声问:“你没事吧?”
周知说了句“没事”,就跟着追上去。
晏行赶紧也跟上去。
“卧槽,嘉姐,他们是不是往我们这来了?”
“好像真他妈的是啊!”
黄智丰当机立断,抽出一张纸巾往嘴上一擦,扯着黄思嘉的袖子,拔腿就跑!
面馆老板娘还在厨房切菜,掀开帘子看有人吃霸王餐,也不顾手上还拿着菜刀,叮嘱店员一句就急急忙忙地冲上去。
“给钱啊!”
小偷是个凄惨的小偷。
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难得出山一次,结果后面跟了一帮人在追。
气喘吁吁的大妈,拿菜刀的大婶,两个黄色杀马特,还有一对黑白无常。
气势汹汹,相当吓人。
“……”
小偷心说我招谁惹谁了呢?
然后黄智丰眼睁睁地看着来追他们的两位哥,仿佛没看见他们一样越过他们,直追最前面那位。
“诶?”
两个黄色杀马特面面相觑。
小偷心理素质不太行,头一回被这么多人追,跑了几十米就转头哐当跪下。
“几位哥,几位姐,我错了,你们别追了……”
第9章
“你有没有脑子?”
面馆里,黄思嘉第三次揪着黄智丰耳朵这样吼道。
“这能怪我吗!”黄智丰“嘶”地倒吸一口凉气,轻拍黄思嘉的手让她放手,“痛痛痛!”
没有人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重新在面馆坐下,还多了两位。
本来好好的两个人变成四个人。
晏行的新奇劲还没过,转眼就不新奇了。
他沉默着凝视黄思嘉揪着黄智丰耳朵的手,心想,用力点。
周知把菜单递给晏行,“自己点。”
“哥你是真的强,”黄智丰捂着脑袋躲闪黄思嘉的手,凑到晏行这边来,“上次揍蛇皮哥是什么感觉?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天天拿鼻孔看人,我早就想打他了但很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黄思嘉听了在一旁翻白眼:“会说不会做,你就天天马后炮吧你。”
“不是我揍的,”晏行将菜单翻过一页,“你问他。”
黄智丰眼睛亮晶晶地看向周知。
“谁记这个啊。”
周知其实到现在还没记住蛇皮哥长什么样,只依稀记得他瘦得揍起来很硌手。
“你说你和口罩哥谁厉害?虽然我也没见过本尊,但我听说口罩哥打人比蛇皮哥狠多啦,”黄智丰活像个说相声的,表情动作相当浮夸,“就这么一下!唰——人就倒了!”
“没见过。”周知将点好的单递给服务员,“我怎么知道谁厉害。”
晏行骨节分明的手虚握着茶杯,劣质杯子在他手中被衬托得像汉白玉杯。
他淡淡地开口:“当然是我们知神厉害。”
他说这话时周知正在喝水,猝不及防地听了这么一句,半口水呛在嗓子里,猛咳几声。
“你他妈的……”周知咳得脸有些红,“你他妈的别乱说。别乱喊!”
像邓旭东他们喊“知神”,虽然听起来中二了点,但没那么难接受,周知也懒得去纠正。但这两个字在晏行的唇齿间浸润过念出来,听起来总带着悠长的韵味,仿佛他念的不是“知神”,而是其他什么亲密的称呼。
更何况他说的是“我们知神”!
晏行假装没看懂他此举为何,略为困惑地问:“夸你也不行吗?”
周知被呛到还没缓过来,刚绷出一张恶人脸又给咳崩盘了,“不行!”
原本是来还人情的。
不知道为什么到后面主角变成了黄智丰拜把子现场。
黄智丰脑子不太清醒,聊到后面对周知的称呼都改了:“知神,今日一聚我们就是兄弟——啊对,说到兄弟,你知道我那些兄弟多想认识你吗!”
周知:……不知道,不想知道。
“还有行哥!”黄智丰头一扭,对着晏行,以茶代酒猛灌一杯,“我,要认你们做大哥!”
晏行:你看有人想理你吗?
黄智丰是个不需要配角的演员,他自己可以嗨完全场:“下次,下次一定带他们来见见您二位!来来来我们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热情似火的黄智丰同志滔滔不绝地讲了二十分钟,总算到了惊心动魄的结账环节。
“使不得使不得,我来付,”黄智丰阻挡周知付钱的动作,拍拍胸口,从松松垮垮的裤子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钱夹,“兄弟我来付。”
钱夹是皮质的,通体黑色还带透亮光泽,最下面有一个繁复精致的银色logo,再加上鼓得快要不能折起来的厚度,看上去就高端,且富贵。
一拿出来,全场都对他肃然起敬。
黄智丰伸出两指,轻轻挑开钱夹的缝隙,在众人敬佩的眼神中,郑重其事地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纸巾。
黄思嘉那敬佩的眼神一秒消散,“日,浪费老娘表情。”
“等等啊,”黄智丰一边掏纸一边说,“放纸巾其实是成功男士的装逼技巧,你不懂不要说。”
装逼的成功男士将纸巾全部掏出来之后,总算是翻出了一张在空气中颤颤巍巍的十块钱。
“嗯……”
黄智丰有点尴尬。
周知嗤笑:“你搞笑呢成功人士?”
黄思嘉“呸”了一声:“这其实是个长得像钱包的纸筒对吗?”
晏行点头附和:“有鼻炎建议趁早治疗。”
最后还是周知给的钱,毕竟也是他先说要请人吃饭的,请一个和请三个也没区别。
*
他们踱步回到学校,周知照例送晏行回家。
路上周知很突兀地开口:“你今天为什么帮我?”
问的是黄思嘉那件事。
凉风吹拂在脸上,晏行有点困,没太听清他说什么,含糊应一声:“嗯?”
“我说,”周知又重复了一遍,“你今天为什么帮我。”
途经一道减速带,晏行被短促的颠簸震清醒了不少。
“哦,那个啊。顺手。”
长久以来的针锋相对让周知养成了一种晏行说什么他都想反驳的习惯,这一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