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窗外却是仙岛翠山。
方知渊在梦里艰涩一笑,循着旧日记忆,低声开口,吐出毫无感情的两个字。
——放手。
那是当年的他,浑身暴戾尖刺,没有任何归处,也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
可那白衣的小神仙却丝毫不恼火,只是蹙了蹙眉,认认真真地站起来:“不行,我不放你走。”
他便冰冷而沙哑地:你找死吗。
蔺负青淡声道:“我不找死,我找我的米。”
从袖口探出的指尖点在桌上,“本来是瞧着你今早能醒,我才做了三人份的粥。你如果不喝光,这些米、豆子和糖就都浪费了。”
“……”
他茫然。
“啊,一直睡觉的哥哥起来啦!”
哒哒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清脆如铃的稚嫩嗓音也在梦里回响起来。
三四岁的红衣小女孩儿,从里间赤着小脚丫跑出来,踩碎一地阳光。
女孩揪着那位白衣小神仙的衣角,露出个用红花绸子挽着双髻的小脑袋,歪头咬着手指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
方知渊仍是在醉梦中痴痴循着旧忆。当年他对小红糖说的第一个字似乎是——
滚。
当年,当年……
他本是一心想让蔺负青赶自己走的。
他是祸星,是孽种。
停驻在哪里,就会将阴妖引到哪里。
汲取了谁人的温情,就会给谁人带来血灾。
他在泥与血中苟延残喘,他太肮脏;他杀过人,也有无数人想杀他。
他已濒临破碎,本能地厌恶触碰任何东西——恶意的,会害死他;善意的,会被他害死。
就养成了那一身的血气杀气和冰冷狠戾的眼神,就连成年修士瞧着都要发憷。但凡是个正常孩子,早就得吓哭了。
可鱼红棠哪里是正常孩子?
那可是他师哥的小红糖啊……就冲着她是被蔺负青从小养大的,这也绝不可能是个正常孩子!
玉雕似的红衣女孩儿眼睛放光:
“噢!滚哥哥好!!”
“……”
瞧,多要命。
而那纤尘不染的小仙君也闻声回眸,清淡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好奇之色:“你的名字叫滚?哪个字,是滚蛋的滚吗?”
“……”
更要命的在这里等着呢。
“嘿嘿……滚哥哥,不可以吵架架噢!”鱼红棠仰着小脸,那双猫儿瞳黑亮亮,湿润润的,绽出一个大大的无邪笑容。
雪藕似的小手,软乎乎地抱住他的腿,“我家青儿哥哥做的粥粥,特别好喝!”
女孩儿口齿软糯,摇头晃脑,扬着小手比划:“你尝尝,特别甜!有那——么甜!”
比粥还甜的嗓音,像是打碎了的水晶。每一片都闪着光,叮当当掉落在回忆里。
太眩目了……
他是在黑暗里活的东西,哪里见过这种光。
他想躲,想逃,想走。
可是蔺负青偏不放他走,他有什么法子。
最后,被困在记忆里的当年那个祸星少年,终于迟疑着,犹豫着,却依然嗓音冷硬地吐出一句话。
“我吃了粥,你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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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渊……知渊!”
不知何时,外头已经天光大明。
“唔……”方知渊头痛欲裂,难受得不行。艰难地掀开眼皮,漆黑的瞳仁微微涣散,映出了蔺负青担忧地俯身下来的身影。
“你没放我走……”
“什么?”
蔺负青根本听不懂他的胡言,瞧着这人抱着刀昏头歪在床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一大清早的把自己弄成这样子……你怎么又乱喝酒!?”
地上滚倒着几个酒坛,十分完美的人赃俱获。
蔺负青忍不住以手加额。
今日便是金桂试大比,这间客栈里,昨夜不知有多少青年才俊抓紧最后几个时辰临阵磨枪。
或是聆听师长的嘱咐教诲,或是参悟功法武诀,甚至狂嗑丹药的都有……最不济也会念着清心咒打坐吐纳一个晚上。
像蔺负青那样,直接洗漱更衣爬上床睡觉,临到了闭眼前心里想着的还是明天早晨怎么哄哄他的小祸星的……已经算绝无仅有了。
没想到隔壁还有更过分的。这人是多心大,才能在金桂试的前一天夜晚喝成这么个昏样……
蔺负青认命地在乾坤袋里找醒酒丹。方知渊还拽着他的衣袖,半睁着朦胧的眼,“骗子……”
蔺负青无可奈何,又没法儿跟喝醉的家伙讲道理,只能腾出一只手揉他头顶,随口哄道,“好了好了,我是骗子,我最坏成了吧?就你最乖了,别动弹……”
“师哥……”
方知渊还神智糊涂着,瞅着眼前白袍少年淡红莹润的唇瓣一开一合。
想咬。
太心痒了,好想凑上去碾一碾,咬一咬……
那么多年了……那么多年,他对蔺负青怀着隐秘的心思,辗转不敢求。
若是此情如粟,他便将其在不见光的地底下埋了几十年。本以为早就该腐烂了,可一朝挖开尘土,却发现酿成了陈酒。
醉意冲垮了理智,露出底下深藏的,不敢见人的炽热心思。
心猿意马之下,意识更加昏聩。
方知渊慢吞吞地伸手,揪住蔺负青的衣襟把人拽近了。后者微讶,却没反抗。
方二师兄仍是痴痴盯着师哥的唇。
咬是舍不得咬的。
方知渊闭着眼睛昂起脖颈,薄唇凭感觉凑上去,轻轻在蔺负青的唇角蹭了两下。
“……”
蔺负青神色诡异。
方知渊毫无察觉,亲完了心满意足,就势往他师哥肩上一枕,迷迷糊糊的又睡过去了。
客栈外,鱼肚白的晨曦正升上来。
渐渐传出客人们走动的声响。
蔺负青哭笑不得,老半晌才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将方知渊扶进怀里喂下几粒丹药。
他含着很淡的一点无奈笑意,长睫掩住了眸底深浓复杂的情感,在白皙的下眼睑扫出一小块阴影来。
在宁静中,蔺负青俯下身。
蜻蜓点水般地往方知渊唇上亲了一下。
仿佛是嫌弃那人吻的地方不对,于是宠溺地修正一个小小的错误。
他知道这人喝过头了就断片,反正待会儿醒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喝酒前)
方知渊:(自我洗脑)我对不起师哥,我配不上师哥,我好喜欢他但是要努力克制,我这辈子只想护好师哥然后做一世清清白白师兄弟……
(喝酒后)
方知渊:(迷糊)来亲。
蔺负青:(宠爱)我也亲。
感情线大概是这样:方二师兄暗恋他师哥,天天自我纠结努力隐忍,结果暗恋得对方百八十年前就知道了;蔺大师兄明恋他师弟,天天说喜欢花式告白,结果明恋百八十年下来对方至今还以为师哥在开玩笑,自己是单相思。
并且,就看蔺魔君今早这淡定回吻的架势,小祸星的酒后失智必然不可能是第一次。
其实写到现在我特别想把文案cp属性里给方仙首配的“邪魅狂狷”换成“奶凶娇躁”。但是就算这样,他也依然是攻=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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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糖小师妹终于被我拽出来啦,虚云组齐了!
第17章 疏狂天骄少年游
一个时辰后。
虚云宗的五位真传弟子带一个外门的沈小江,一起走出了客栈,往金桂宫的方向而去。
方知渊清醒过来果然不记得什么了。蔺负青极其淡定,只是指着他叨叨了两句:“说过多少次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你还不改。”
他们几人的四周人群熙攘,大约只有三成是衣饰各异、气质各异的年轻天才们——显而易见,是去赴金桂试的。
而剩下的七成则是些杂人,有陪同而来的师长亲友、侍奉主家的仆从、各大势力前来招揽人才的使者……最多的,还是那些纯粹赶来看热闹的修士,和借机谋利的小商小贩。
络绎不绝的人流穿过足足有十来丈高的宫墙,自金桂宫的正门而入。
日光照耀之下,远远的只见暗金楼阁灿灿夺目。金角飞檐连天铺就,绵延桂树芳华怒放。微风吹来,顿时一片浓郁的桂香扑鼻。
百余名身着黄衫的修士站在大道两侧,引着远来的客人往里行进。
沈小江忍不住惊呼:“这就是金桂宫吗?好大的派头啊!”
蔺负青还惦记着鲁奎夫赠他的百万两灵石,寻机会悄悄问方知渊道:“这金桂试,金桂宫主可会亲自来看吗?”
方知渊哼道:“一般情况是不会。可惜如今这可不一般。要是那鲁奎夫真的也是重生之魂,就他那德性,可不得赶紧的滚过来拜见君上?”
蔺负青没好气地瞪他:“你当所有人都是你,仙首之位说扔就扔,什么都能不顾?”
方知渊不甘示弱地睨回去。
对面渐渐见了人影。蔺负青便不再和师弟闲扯,抬头望去。
也亏得有知渊给他的那片记载了仙家信息的灵玉简,魔君辨认起各大势力来毫无困难。
他们的右手边是仙界医庄芙蓉阁的女弟子,一个个素裙飘带,顾盼间温婉多情;而左手边则是识松书院的书生,整齐地身着青布衫与头巾,居然有不少人到了这个时候都在手持着书卷诵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