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语惊人。
别说那金蟾坊侍者愣了,连等着看好戏的虚云三位师兄妹也愣了。
侍者颤巍巍道:“客人,这……这可不好开玩笑的啊……”
方知渊:“我没开玩笑。就现在,你去往金桂宫鲁仙首那边送个信儿问问便知道了。”
侍者都懵了:“不不客人!这真的不好开玩笑的啊……!!”
找金桂宫鲁仙首要钱!?
这是什么概念?
若是放在凡俗界,大概类似于一个平头百姓在坊市里欠了一屁股债,然后豪情万丈地摆摆手说——你且进那大内皇宫要钱,把我的账记在当今圣上头上!
蔺负青神色变了几变,上前轻轻拽了方知渊的袖子,“你做什么呢你。”
他倒不是怀疑方知渊要撒泼胡闹。
自己从小养起来的星星什么脾气,他能不知道么?少年时的方知渊狠戾,狂放——可他要脸,要骨气。在外头欠债连累师兄妹下不来台这种事,他死了都不肯做的。
更别提那么久的时光沉淀下来,如今的方仙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手里有刀就不管不顾的半疯少年郎。
不过……看看,这吓死人不偿命、胆儿肥的天公老爷都不怕的秉性,瞧着却半点没肯改呢。
方知渊侧过半张脸,一双眸子里墨色沉沉燎燎的翻滚,他将唇凑在蔺负青耳畔:
“……师哥难道不想借机试探一下,金桂宫今晨究竟为何对我们几人如此殷勤?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蔺负青立刻就明白了,又好气又好笑:“所以你就这么恶心人家?”
方知渊微热的吐息拂在他雪白耳垂上,痒痒的。近在咫尺的嗓音低沉磁性,带一点恶趣味的戏谑。
“是他们自己说的,事情无论大小都可去找金桂宫解决,那咱就……不客气了。”
“……”
很不合时宜地,蔺负青居然走了个神。
……他家小祸星,这嗓子是真好听啊。
尤其是被刻意压得低低哑哑的时候,那简直,勾人撩魂的。
他这么一走神,也没什么心思责怪方知渊玩儿险招试探了。后者见自己作疯没被师哥骂,蛮开心,拽着蔺负青往一旁坐了等结果。
荀三和叶四在旁边一愣一愣的,对视一眼得出个结论:得了,大师兄又惯着二师兄胡来!
片刻后,侍者回来。
脸色发白,猛地鞠躬:“怠慢了金桂宫的贵客,小的万分惶恐!!”
方知渊:“……呵。”
蔺负青沉默。
“您们几位的账单,金桂宫已全部付清了……还有,这是鲁仙首专门托金蟾坊代为转交的东西,还请收下。”
递过来的是个乾坤袋。蔺负青拿在手里,神念往里探入,想瞧瞧是什么。
这不探还好,一探他脸色倏地就古怪了。
捏袋的手,微微颤抖。
方知渊:“?”
蔺负青闭了闭眼,轻轻道:“百……”
“百?”方知渊皱起眉头,“难道金桂宫又额外赠你百两灵石?就这么点儿,鲁奎夫也好意思送的出手?”
蔺负青艰难地摇头:“万……”
“万两?”
蔺负青扔给他:“自己看。”
方知渊疑惑地瞧他一眼,神念送入袋中。
……然后他也不说话了。
叶花果好奇:“到底,是什么?”
方知渊面无表情:“……灵石。百万两。”
荀明思:“……”
叶花果:“……”
“——!!!??”
蔺负青长叹:“是真的……”
——谁能想到,那小小的乾坤袋里,居然塞满了堆成银山的灵石!锃亮锃亮的!!!
蔺负青和方知渊神念一放进去,一先一后差点没被闪瞎了眼……不对,闪瞎了魂。
蔺负青深吸一口气,他揉了揉眉心,“……知渊,待会你先别回客栈,陪我逛逛……有话同你说。”
他冲还没反应过来的荀三和叶四挥挥手,雪白衣袖就和流云似的摇动,“至于你们俩,赶紧的回去,睡觉。”
“……”
叶花果愣了许久,茫然地哭出声:“大、大大师兄……你你你觉得我这还能……能睡得着吗!!?”
第15章 前尘魂兮归几何
夜色下,华灯初明。
就如方知渊说的,金桂试开启前后这段时间街上日暮后便会挂灯,很漂亮。
两人仍是施了易容的法术,混在人群中不紧不慢地走,两侧和头顶都是辉煌的彩灯花灯。
“原来你上辈子那么有钱。”
蔺负青大为摇头,“唉……雪骨城穷的要命,早知道我就该跟你借个百八十万两,欠着不还。”
“你也说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方知渊随口说着,在路边停下。他将几小块灵石递给一个豁了牙的老修士,又从那双苍老皱巴的手中接过一个莲花提灯。
凡俗界的平民百姓幻想仙界的模样时,往往觉得所有修士都是潇洒御风,移山填海的大神仙。
可事实却是,修士也分三六九等。那些一辈子都在引气期徘徊的修行者占了六成,只能像那老修士一样,逮些九品萤虫做些小手艺,卖给过路的仙君仙子们混口饭吃。
蔺负青知道方知渊对这种小东西从来没什么兴趣,他只会给自己买来玩。于是很顺手地接了过来,搁胸前捧着。
那提灯糊得很精巧,里面装了十来只萤虫,最低级的九品灵兽。一闪一闪,是橙黄色的豆光。
蔺负青喜欢,不禁柔和了神情:“的确好看。”
旁边一只手伸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搭上了他的,“师哥,这六华洲金桂宫,你中意么?”
方知渊揉着蔺负青的手笑道:“这辈子,你来做仙首吧。”
指腹蹭上手背,一丝酥麻之意从肌肤相贴处爬了上来。蔺负青问:“你觉得我很像能做仙首的人?”
方知渊惯来冷俊的眉宇,在花灯下软了轮廓。他勾了勾唇角:“师哥若看不上便罢。”
“哪儿呢,我是配不上。”
蔺负青怅然地笑,“你呀,你们这些虚云的都是从小被带坏了,将我这个大师兄吹捧得多么多么好,像是真神仙一般……”
方知渊用力握他手腕,“你本就该是。”
“我只是个自私贪乐的俗人,”蔺负青笑意未散,眸色渐渐深邃如夜,“你从小把我想得太好,日后怕是要失望的。”
“……”
方知渊神情微妙,沉默以对。
就是眼前这个人,刚摆脱病弱之躯重生回来,就惦记着宗门小弟子的存亡,惦记着萍水相逢的知己的死活,不听他劝非要跑到六华洲掺和一脚金桂试。
然后还要认认真真告诉他,自己是个自私贪乐的人,不要把自己想得太好……
方知渊很是头疼地想,自家师哥对很多事物的概念定性,和正常人真的不太一样。
他这个做师弟的,得……嗯,多包容一下。
于是方知渊耐着性子换了个话头:“你刚刚说有话跟我讲?”
两人继续走下去。蔺负青跟在方知渊后头游看过一整条街,“是啊。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清静说话的地方?”
“回客栈怎么不行?”
蔺负青咳了咳,心虚地移开眼神:“不行,我怕你一会儿要生气,把客栈都掀翻了。”
方知渊:“……”
六华洲这阵子太热闹,清静的地方不好找。最后,方知渊带蔺负青去了个没人烟的野外。
是那糊灯的老修士捉萤虫的地方,草间有小光点一闪一闪。
“你要说什么,说。”
蔺负青把那盏小莲灯搂在怀里,眨眼:“关于重生禁术的事。”
“怎么?有什么问题!”方知渊瞬间紧张起来,一把握住蔺负青的手臂,“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反噬!?那你……”
“啧,你听人把话说完。”蔺负青嫌弃甩开,“谁说反噬的事儿了,我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别人。”
方知渊半信半疑:“谁,什么问题?”
蔺负青沉默了一下。
他掩饰性地咳了咳,认真道:“知渊,你知道以禁术布阵威力极大,灵脉中蕴藏的灵力也十分浓郁。”
方知渊:“我知道。”
蔺负青又道:“你也知道,重生禁术本就逆天而为,很难精确控制。”
方知渊:“我确实知道。”
蔺负青:“我当时在虚云峰上看到你的……嗯,尸身。很怕失败了连累你枉死,因此施术时也是竭尽全力,毫无保留。”
方知渊开始皱眉:“……所以?”
蔺负青愧疚道:“所以,最后成术的范围,许是稍微有些大了。这就是我想跟你说的。”
方知渊突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眼神晦暗地压低了声线:“师哥所谓的‘稍微’,不知是怎么个‘稍微’法?”
“就是,”蔺负青轻描淡写,“我大概把整个三界都罩进去了。”
“……”
这可真够“稍微”的。
方知渊已经顾不得跟他师哥掰扯“稍微”的正确含义,他声音干涩:“有何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