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渊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口上却还是在嘲讽:“拍卖可不能这么玩儿,来,我教你一个……”
那位“零一两”先生正欲跟上:“一、一万零……”
方知渊忽然直起了腰,两个音节自他唇齿间森森然蹦出:
“——两、万。”
“……”
“……”
他的声音通过包厢内变声和扩音的法术传遍了整个拍卖场,回响得清清楚楚。
全场鸦雀无声。
许久之后,有人瑟瑟发抖:“多……多少?”
“我听着……两万??”
“那个甲卯包厢,出价两万!?”
甲卯包厢内,叶花果本来在专心致志地吃着糕点,此刻一块绿豆糕茫然从她嘴里掉了下来。
“方方、方二师兄……两两两两两……万?两万两灵石!?”
叶花果混乱不堪,惊恐道,“你、你这么有钱!?”
荀明思脸都黑了,严肃道:“师兄,冷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连蔺负青都被方知渊这一嗓子给惊住了,怔怔道:“这……这又是发什么疯呢?”
方知渊拍案:“我这还不是给你买东西!?”
“……那还真是多谢,”蔺负青肃然沉吟,“可是。”
他倏然抬头,如临大敌地用食指点过自己和方知渊,苍凉道:“你、我、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钱!?”
“……好,甲卯包厢的客人出价两万两灵石,”亏得那台上的拍卖师见过的风浪多,不至于一惊一乍,“两万两灵石第一次,两万两灵石第二次……”
这一回,许是屈服于“两万两灵石”的重压,那位“零一两”先生的声音迟迟未能响起。
“两万两灵石第三——”
“且、且慢!”
突然,下面的座位里“倏”站起一条身影来。
头顶的灯光一照,是个布衣头巾的书生,其貌平平,毫不出众。唯有一双眉尾下垂的八字眉,给他平添了几分愁相。
那声音干涩平板,从语调里就透着股浓浓的苦味——不是刚刚那跟他们竞价的“零一两先生”又是谁!
“!”
包厢内,蔺负青与方知渊齐齐心下讶异,电光石火间对视了一眼。
——居然会是他?
只见那书生遥遥地冲这间包厢拱手,“拜见这位仙长,小生……识松书院学生袁子衣!”
一声如投石入湖,拍卖场顿时喧嚷起来:
“嘶,识松书院的人!”
“袁子衣?莫非是那个读破三千卷书,一朝顿悟直接筑基的书院传奇?”
“是他不错!袁子衣仙龄未过五十,想必是来参加这回金桂试的……”
“嘿,不过……堂堂书院学生,居然也要有用身份压人的一天!”
最后一句话传出来,袁书生那张老脸顿时羞红了。他似乎是从未做过这种抬出宗门为自己谋利的事儿,嘴里也磕磕绊绊的:
“实不相瞒,这枚紫霄鸾的死卵对书院来说十分重要。小、小生日后定……定当涌泉相报!不知可否请这位仙长割爱……卖、卖我一个面子!”
叶花果一听就高兴了:“大师兄你看!这、这个人也结结、结巴!”
方知渊一巴掌扇在姑娘的后脑门儿上:“你就不晓得学个好!?安静吃你的糕。”
荀明思脸色微愠:“识松书院一向尊圣贤崇儒道,怎么也有这样的学生。”
“慢着,我瞧着这人不像仗势欺人之辈,说不定有些苦衷,”蔺负青推开半扇包厢门,往楼下扫了一眼,“请他上来,先听听他怎么说。”
……其实,他根本不用“瞧着不像”。
识松书院的顶梁柱,“苦书”袁子衣的名号,在百年后的仙界何人不识?
重生回来的蔺负青和方知渊两人更是清楚,这袁子衣瞧着一副愣愣的迂腐书呆子模样,却是个热血丹心、大智若愚的真君子,更是前世少数几个肯为修仙者与修魔者的和解而奔走的人之一。
蔺负青很是承他的情。
如果袁子衣是真的需要,那么这物件无偿送了也罢。
……
片刻后,袁子衣叩响了包厢的门,讷讷地行礼。
蔺负青给他斟了茶,问他缘由。
“惭愧,不敢瞒几位仙长。”
一脸衰相的书生,说起话来也是悲悲戚戚的。
“小生……着实是事出无奈。不知几位可晓得十余年前阴妖祸乱湘洲一役,那时是我书院陈副院长亲自前往平定动荡……却不慎受了阴气重创,暗伤一直未能痊愈。”
“陈副院长前些年一直靠着修为压制,今年却突然伤势复发,书院已竭尽全力,可寻常丹药都疗不了阴气之伤。”
因为是有求与人,他姿态很低地佝偻着腰,根本看不出会在几十年后成长为识松书院独当一面的人物。
“紫霄鸾继承凰鸟血统,其血具有驱散阴邪之效,芙蓉阁的两位仙医夫人曾说过,倘若能以此入药……”
“……原来袁仙长是为师求药,这倒是令人敬佩。”荀明思微微蹙眉,沉吟道,“可……这只是一枚死卵,所起的效用许是不大。”
袁子衣神色黯淡:“副院长的伤拖不得了,死卵聊胜于无。倘若几位肯将此物相让,小生愿任几位差遣。”
荀明思笑道:“不,误会了。在下的意思是,我们有其他办法……”
忽然,包厢角落里一只柔白的手应声举起来。
……还弱弱地摇了摇。
“医……医治阴气暗伤的药……”
叶花果鼓着腮帮子,努力咽下嘴里的糕点,怯怯地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怎么不早说!我、我有很多啊。”
第14章 六街繁华红香土
袁子衣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声惊呼不自觉地冲出:“什么!?”
叶花果:“药!我我我、我有很多!”
“这这……人命关天,姑娘千万莫要玩笑!”书生激动得连连摆手,磕巴道,“阴气侵蚀成的伤,哪是能轻易疗好的!书院寻访了十几年都……”
“——行了,别吵吵!”
冷厉低沉的嗓音突然炸开,居然生生的把袁子衣唬的闭了嘴。
方知渊眼神漆黑十指交叉,坐在蔺负青身旁的位子上。心念一动,隐藏容貌的障眼法无声地破除,露出锋利深邃的俊美五官。
“你是!”袁子衣更加震惊,“你……你们几位莫非是……”
虚云宗避世,几位真传弟子甚少露面于人前……可方二师兄这位被大半个仙界都咒骂过的“祸星”,总还能有几个人认得的。
方知渊眼底凝成寒冰:“袁仙长不知道虚云宗是什么地方?阴命祸星没听过?你求的药,我以前天天吃。”
“……”
袁子衣呆成了一只木鸡。
“唉,踏破铁鞋无觅处……”蔺负青无奈地啜着茶,凉凉地把眼帘一掀,“你不早说。花果,给他药。”
叶花果突然又慌起来:“啊……不过好像大部分都给方二师兄和外门的小弟子们发掉了!我我我、我再找找!”
她毛手毛脚地在自己的乾坤袋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个脏兮兮的白瓷小药瓶。
再试着摇摇晃晃,里头叮零当啷地响,少说有十几粒。
“有啦。”叶花果把瓷瓶塞进他手里,温吞地笑起来:“送、送你。”看在我们都是结巴的份上。
袁子衣还未来得及从木鸡变回人,就又被绿衣姑娘一句“送你”震的头晕目眩。
他大惊失色:“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无功不受禄,此药如此珍贵,我定要……”
“收着吧,袁仙长。”蔺负青眉眼疏淡地斜倚在座位上,“真要算价钱,你又买不起。”
说罢他轻出一口气,头疼方知渊那两万两灵石喊出去可怎么办。
袁子衣迟疑了一下,深深地行礼:“大恩不言谢。识松书院欠虚云一个人情。”
等他这一礼行完,场上的拍卖师正好在宣布本次的拍卖会也结束了。
宾客们陆续离席散去。
虚云的几人先是送走了袁子衣,清点了买下的东西,最后才从包厢里出来,顺着金蟾坊侍者的指引一路走向付账的前台。
嗯,该付账了。
前头那些零零总总拍下的物件大约有三万两灵石,这其实就是几个人身上的极限了。
偏偏某位神仙,还张口就来了个两万两……
蔺负青拢着袖子,气定神闲道:“方二师兄,掏钱吧。”
荀明思和叶花果都捏了一把汗,悄悄儿在后头瞅着。
……方知渊当然不可能掏得出钱。
他们师兄妹几个在太清岛上的时候主要是荀明思在管账,每次离岛下山,也都是把大部分钱物放在荀三那里。
要说其余几个人随身带着的,几千两灵石最多了。
而方二师兄的性子,又绝不是那种会偷着给自己藏私房钱的……
方知渊不慌不忙,眯起眼:“你等着。”
说罢,他大踏步走到前台,目光扫过呈上账单的侍者。
下一刻,就见黑衣冷俊的少年身子前倾,骨节分明的手掌往那单子上一压,唇角弧度似笑非笑:
“今晚甲卯包厢的所有开销,都记在金桂宫的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