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我遭受了最不公正的待遇,他们都没我惨!”
贺今似乎真的有些醉了,说起了胡话。
一阵风拂过,他清醒了一瞬,记起了最初的话题:
“所以呢,你先前遭遇什么无能为力的事了?”
今晚都跟贺今矫情这么多了,也就不差这一件事了:“官商勾结,官官相护,我无能为力;父亲远行,我无能为力;母亲重病……我力有不及,到头来,还是无能为力。”
其实不过是一个俗套的故事。
我爹开布庄,生意还挺好。
好到我一度以为,十八年后我就是江南首富之子,能与无数漂亮小姐姐谱写古典浪漫恋歌。
但后来我发现,是我想多了。
我爹的布庄其实只堪堪做到全市第二,在向全市第一进军的时候,就凉了。
因为全市第一想一直做销售冠军,还和衙门的关系挺好。
布庄被查封之后,我开始回忆脑海里的柯南剧情,并且真的找到了证据。
自以为拿着聪慧现代人打脸逆袭的剧本,却在刚进衙门的时候就被打了板子。
社会主义的中二病最终倒在了封建社会的毒打下。
后来被抬回家趴在床上的时候,我意识到了读书的重要性。
要是我去考试,有了解元身份,能是这个怂样!
反正是做梦,再夸张点,我要是九岁就当上丞相,能是这个怂样!
大概是因为做梦的时候喊得太响亮,都被我爹听见了。
虽然破产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是他看向我的目光还是跟先前一样,蠢兮兮但很温柔:
“非浊,恨意确实能推着人朝前走,但是被恨意推着走远了的话,就会忘记回来的路了。
爹只想你开心就好……你看你这么聪明,爹也不强求你一定要几岁前就考上会试对吧……因为你从小都很聪明,所以我相信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懂爹的意思吧……额,我是说……不要因为爹的事,影响了你对自己人生的决定。”
都当了我这么多年爹了,你怎么还生疏得跟第一次当爹一样啊。
“……知道了。”我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嗯,我知道凡是你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父子聊完天不久,他就离开了江南。
因为还有一大笔工钱和材料钱还不出,他决定去做丝绸之路走商。
再后来传来的,就是他的死讯了。
说完故事,我的眼神也像是凝固了一样盯着石桌上的纹理。
贺今一动不动的,像是喝醉睡着了,半晌道:“我爹娘死讯传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在梦里。问了传消息的人十几遍,才发现,好像这是件真事。”
“我大哥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有些迷茫。”
“我二哥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始觉得果然如此了。”
“我三哥死讯传来的时候,我反而有种这个消息终于传来了的荒诞感。”
大概是坐得有些难受,贺今朝后挪了挪,借势靠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场面一时静默无言。
我拿起酒杯,高举敬了一杯还未圆满的月色。
贺四也学着我的样子,举起了酒杯。
到后来喝了多少,有些不太知晓了。
但我觉得自己神志还挺清醒。
看着趴在桌上耍赖的贺今,我恶向胆边生,悄声附在他耳边问了一句:“你是人九吗?”
贺今僵了一下,又或者本来就是僵的。
但与此同时,我看见他原本放在桌上的手,突然长了脚。
中指食指并用,支撑着手掌站起来。
两根手指头交替,像是做贼一样,悄悄的小步后撤,走到桌子边缘的时候“嗖”一下纳到了自己的怀里。
……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揉了揉额角,发誓下次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下楼时,我恰巧听见后厨的伙计在议论:“现在住这里的那两位官爷酒量也太差了吧,听说昨晚被桂花甜放倒了。”
桂花甜怎么了,好歹也有果味啤酒的度数了!
至于昨晚……只不过是两个人的恃醉行凶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章里季亦白想贪污只是玩笑话(求生欲极强)
明天周日!木有更新嘻嘻嘻!
第二十一章
等吃完早餐,拎着许多东西的贺今正好进门。
纨绔子弟不是该睡到吃午饭的点才醒过来的吗?贺四为什么一副已经在外面锻炼了一圈的健康样子。
见到我,贺四艰难地提起了拎满东西的双手,打了打招呼:“亦白,早。”
“早。”我朝他点了点头,“用早餐了吗?”
“吃过了,绕着护城河跑了一圈,饿得慌,吃了不少江南的早点。”贺今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显得精神奕奕。
我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贺今还有晨跑这么健康的习惯,怪不得每天吃吃喝喝身材还没走样呢。
贺今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从小习惯了,反正跑跑步也不费事。”
这或许是连家都不想多呆的贺今和从前生活的唯一联系了吧。
我看了一眼贺今放在桌上的东西,香烛纸元宝、经文、烧鸭、一小坛子酒和一些小菜。
“你买这些做什么?”想趁着过两天鬼节和鬼朋魂友的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贺今露出了一个狡黠中略带温柔的笑:“难得来一趟江南,我和你一起去拜会一下伯父伯母吧。”
不是,大兄弟,咱俩什么关系啊你就跟我一起去扫墓了?
而且……
“你不是说自己喝醉了就不记事吗?”您对于装醉这件事连掩饰都不屑于掩饰一下了吗?
贺今呆滞了一瞬,看了看我,神情尴尬:“对,对啊,主要是之前我们不是聊起过你是江南人吗?这京城与江南来回不便,难得回家一趟肯定要去看望先人!”
望了眼贺今被重物勒红的手指,我慈祥地没有戳穿他,转而整理起了散落在桌上的东西:“谢谢,你买的菜都是我爹娘爱吃的。”
自觉逃过一劫的贺今也笑了开来:“那就好。”
翻了翻日历,万事皆宜。于是我们决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去扫墓了。
主要是烤鸭放久了会坏。
大齐的墓地基本都建在城外的山上。
江南山上的土是酸的,种田的人不多,于是到处都是树影和偶尔嗡鸣而过的虫子。
可能是因为爬山太累了,我完全不想说话,内心的吐槽也惨遭夏季休刊停更。
视线发直地盯着脚下的石头,这条路我一个人走过很多次。
总觉得要是不常来陪陪爹娘,他们在下面会有些寂寞。
有时候明明没有什么想说的,但依旧会来。
静静地在墓边坐一天,靠自己一个人养活了附近的所有蚊子。
也有几次,等回神的时候天早就黑了。但夜里一个人走山路回家倒也不怕,毕竟如果真有鬼的话,我就可以见到我爹娘了。
“亦白,是前面吗?”
未经打理的野草背后露出隐约的墓碑痕迹。
“嗯。”我应声。
夏季里草木旺盛,等到了墓地前我和贺今身上都已经有些狼藉了。
贺今这个人来熟完全不把我爹娘当外人,在他们的墓碑前嘲笑我:“难得看到状元郎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没忍住白了他一眼,整理起了自己的仪容仪表。
掸掸衣服,拍拍裤脚,摸摸头发,造型良好。
贺今倒是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把早上的运动服(窄袖束腿的衣服)换掉,很从容的在一旁看着我,嘴还不停:“头上有头发丝被勾出来了。”
我沿着发际线朝上摸了摸。
贺今指挥到:“再往上。”
“往左一点点。”
“再往左一点点。”
“过了,往右一点点。”
“不是,再往左一点点。”
他比划一点点的样子像极了钱少事多的无良甲方。
我觉得自己已经把整个头都摸遍了,都没找到那根倔强的头发了。
“到底在哪里?”我眉头微蹙,等我找到它看我不把它给拔了。
贺今却突然转身朝我爹娘的墓碑三鞠躬,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伯父伯母别生气,我不是刻意在欺负你们儿子,只是看他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逗逗他。”
“贺今!”
这一刻,我升起了此生最强烈的弃笔从戎的心,等我成了武状元第一个要剐的就是他!
念叨完的贺今直起身突然抬手,用小手指轻轻地勾了勾我头顶的发丝:“感觉到了吗?那根头发在这里哦。”
轻微的,发根被牵动的感觉。
原来真的有一根头发被树枝勾出了。
不过贺今并没有放下手,而是手心朝下,手掌轻轻地覆住了我的头顶:“亦白乖,别难过。”
声音温柔到陌生。
贺今的温柔总让人觉得悲伤,无论是早上还是现在,他似乎都在无声地告诉我:我对你的悲伤,感同身受。
明明隔着头发,依旧有一丝温度从贺今的掌心透到了心里。
鉴于贺今难得的温柔,我也没有打掉他的手,而是客气地把手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