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倒是不觉得无聊,一直跟在我的身后,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拿了一把伞来遮阳。
晚上的时候,吃得大多是比较好保存的蔬菜。
饭后,等太阳完全落下,贺今指挥着小厮理了一块庭院出来,撒上驱虫的药水。
跟来的另一个小厮把从水井里捧上来的西瓜放在桌上。
做完了所有的夏夜座谈会的准备工作,我和贺今坐在了桌边,一边吃着西瓜,一边看着天上一点都不圆润的月亮。
吃第二片瓜的时候,贺今突然压低声音道:“亦白,你说这里会有那种东西吗?”
“什么?”我一下子没有跟上贺今切换频道的速度。
贺今指了指西瓜,语气怀疑而虚飘:“这瓜不是在井里放凉过了吗?你说先前会不会有前朝的妃子打杀了一个奴仆,然后就把人扔到……井里了?”
嚯,嘴里的瓜突然就不甜了。
我企图去拿第二片西瓜的手顿住了,无论事件真假,但当贺今说起这件事时,我的脑子里就已经自动播放各种恐怖片高能剪辑了。
那口井不干净了。
就在我默默地在心里做法事驱散那一丝寒意的时候,贺今幸福的吃瓜声变得格外明显。
刚才的话他似乎只是说说而已,根本没往心里去。
我怀疑他是为了吃瓜故意吓我!
一时间,恶向胆边生:“说起来我倒是听闻过一个志怪故事。”
贺今吃瓜的动作一顿。
没有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我绘声绘色地将所有鬼故事捏在了一起,讲述了起来。
有一个名叫贞的白衣女鬼每天半夜都会从井里爬出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敲门。
“有、人、吗?她会在门外这么问。”面瘫的我对于模仿那种么得灵魂的声音特别擅长。
此时,贺今已经连吐籽的动作都停止了,似乎屏住了呼吸。
“房间里的人不作声,很久之后门外也没有声音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等他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的时候,眼睛却看到了一片死人穿的白布,床头立着一个面色死白的女人,不知道站了多久。”
啪嗒。
贺今手里的瓜掉在了地上。
我神清气爽地拿瓜继续吃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和贺今之间都交过底了,不用借醉意,我们两人也聊起了各式各样的话题。
甚至还聊起了梦想。
“亦白你小时候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吗?”贺今问。
要做有钱人!
“大概是生活富裕,颇有闲情的人吧。”我仰头看着天上的璀璨星河,感受着星星不知多少年前发出的光。
贺今笑了一下:“那你知道我小时候想做什么吗?”
我配合地思索:“将军?”
毕竟是武将世家,现在还维持着晨练的习惯呢。
贺今摇头:“我小时候其实特聪明,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将来肯定能考上状元郎骑马游长安。”
突然,我懂贺今刚才为什么要笑了。
我的梦想被贺今实现了,贺今的梦想被我实现了。
我们变成了彼此少年时候最期待的样子,然后……
“做状元郎的感觉怎么样?”贺今问道,似乎是为了采访小时候的梦想。
压力大,只有在上班第一天快乐过,现在随时想辞职。
当然这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打击别人的梦想。
“大概是解脱了一瞬,然后发现需要在另一种境界继续努力,你呢?”
“吃吃喝喝,却不知道几年后该怎么活着了。”
我怀疑最后一句他是为了怕我不平衡才刻意加上去的!
又稀稀落落的聊了一些,我们便回房了。
贺今住我隔壁,房间虽然在下午紧急通风了,但依旧有股淡淡的霉味,不过并不是不能接受。
毕竟是值钱的材料烂出来的味道。
半梦半醒间,我突然听见有人在敲门。
“咚咚咚”
一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
门又被轻轻敲响。
“咚咚咚”
瞬间收拢的意识在我的脑海里讲述了无数个鬼故事。
就在我打算念一段金刚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贺今的声音:“亦白,在吗?”
不在!拉黑!
但最后我还是从床上跳了下去,把在门外抱着被褥的贺今放了进来。
“深山老林的,我怕你一个睡觉害怕,来陪陪你。”贺今十分自然地就打起了地铺,摆出了安详的睡姿。
自作孽不可活。
重新躺到床上后,我迟迟没有找回睡意:“贺今,你睡了吗?”
“还没,怎么了要我陪你上厕所吗?”
我干涩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头上的床板,闪烁着复仇的光芒:“我给你讲个关于雪山的故事吧,从前有一群人……”
……
“你说,现在的我是真的我吗?”
说完,我快乐了。
虽然我没有了睡意,但是贺今估计也睡不着了!
只是贺今突然变得很不给面子,噗嗤笑了一下:“亦白你好记仇哦。”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好像挺幼稚的。于是默默地朝被窝里钻了钻,遮住半张脸,假装无事发生。
倒是贺今又说道:“那你说,现在躺在地上的这个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贺今呢?”
我猛然用被子蒙住了头:“食不言寝不语。”
贺今忍不住连笑:“好,晚安。”
晚安。
我在心里回了一句。
睡眠之神带着一大群羊回来了,一只两只在我面前跳,好像才蹦跶过几团毛绒绒我就睡着了。
后来几天考察的时候,贺今依旧跟在我身边,勤学好问的样子让我都有些要相信他以前是真的想当状元郎的了。
“这里为什么要离这么远?”贺今问。
今天的任务是校对靠近后山的一片区域。
“夏季多雨,若是发生泥流会有危险,所以屋子会离陡坡远些。”我解答道。
“这浴池的梁柱为什么要按照这个比例?”贺今又问。
“这我也不懂。”毕竟我只是个文科状元,建筑的事和我一个文科生又有什么关系呢。
闻言贺今喃喃道:“原来亦白不懂这个。”
鉴于他的语气并不是在嘲笑我,我就不说鬼故事吓他了。
五天后,在生啃了好几顿寡淡的伙食后,我们终于要下山了!
回去的时候,雨滴落在马车顶上啪嗒作响。
其实从第三天起,山上就开始落雨了。
还未靠近城镇,就先听到了护城河哗啦涌动的水流声。
吵得连马车的声音都盖住了。
“这河堤是什么时候修的?”贺今掀起帘子望向外面。
“两年前。”中央拨款,所以我记得还算清楚,毕竟是挺大一笔呢。
于是贺今放下了帘子,将湍急的水声拦在了外面:“那应该撑得住。”
半夜,我被一阵盖过雨声的喧闹吵醒。
“护城河崩了!”
“河堤塌了!”
“救命啊,快来人,有人被冲走了!”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算命先生的那句话:你甚至还能大仇得报。
第二十三章
等我披着外袍出卧室的时候,贺今也正好从屋子里出来。
“出什么事了?”贺今问道。
“似乎是河堤崩塌了。”我望着屋檐外厚厚的一层雨幕,神色莫名。
下午水流虽然湍急,但河堤看起来还算稳固,怎么会突然崩塌呢。
贺今有些讶异:“河堤不是两年前才修的吗?难不成……”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贺今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我猜他和我想到了一块儿:“若是最后投入到工程中的钱不够,那么工程的质量必然大大受损。”
简而言之,就是知府他贪污了。
也可能不是他一个人贪的,毕竟这钱一层层批下来,每一层都有可能会被刮去一些油水。
远处隐约传来哀嚎声,贺今咬了咬牙转身进屋里拿了斗笠,就要往雨里冲:“我去看看情况。”
我拦住了他:“等我一会儿,我去写一封封信,很快。”
寥寥几句说明了江南的情况,盖上官印,我拍开了驿使的门。
“甲等加急送至京城。”必须趁着江南官府没有反应过来前把这封信送出去。
随着驿使策马离去,我和贺今也匆匆朝城中赶去。
所有人家的灯都亮着,疯涨的水漫涌到屋户中,人们惊呼着往屋外舀水却无济于事。
雨淋在身上,鞋袜也早就被雨水泡湿。
到后来我索性把阻碍视线的斗笠摘掉了。
贺今帮忙将被困在屋子里的老人与小孩接出,我扯着嗓子组织局势,等堤岸的水没过膝盖时,穿着官服的知府才姗姗来迟。
不知是不是因为官府在市中心,听不见声音。
不过好歹他带了一堆捕快过来,让混乱的待救的局势稍有缓解。
至于知府,他在这场救援中唯一的实际用处是吨位大不会被水冲走,所以节省了救援资源。
在我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水流猛然湍急了一阵,在拥挤混乱的人群中我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