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见状不妙,厉喝道:“大胆!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两人回头一看,吓得立即跪下:“三少爷饶命!”
“舌头拔了,别让我小爹看见。”
楼星环走了。
到了院子,他面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情绪,敲敲门:“小爹。”
止善打开门,里面草药味浓郁。
“三少爷。”
楼星环点头,走进去,看到在调制药物的鹿冰酝。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很多医书。
鹿冰酝刚好弄完了:“有什么事?”
“小爹喜欢的戏班子出了一场新戏,要一起去看吗?”
第21章 一点即燃
鹿冰酝打算在中秋过后走。
止善就一言不发地替他收拾东西。这些年,他默默看着小少爷做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比如命人远赴燕国查探一个人的踪迹,而那人与他们素未谋面,又比如他舍去长平的安逸生活、偏要跑去一个又远又冷的地方。
他不知道少爷要做什么,只安安静静听他安排。
但随着离开的时间接近,止善开始有点儿担心。
他一边摆放着白瓷药罐,一边愁眉苦脸道:“少爷,万一老爷夫人想你了怎么办?大少爷不在,你也不在,他们多孤独啊?”
鹿冰酝认认真真调配好药膏,弄完了才抬起头,奇道:“你对我爹娘的恩爱程度有误解吗?”
止善:“……好久没回去,小的都快忘了。”
鹿父在还没成为侯爷时,就和鹿母成亲了,还有了大儿子。将军佳人,是当时长平里广为流传的佳话。
只是后来曝出了鹿父和鹿青酩她娘的事,让他们之间有了一点嫌隙。
多年前,他们还未相识,鹿父就曾救过一个燕国女子,看她可怜,带回府中做侍女。后来鹿父鹿母成亲,有了孩子,那女子就离开了。突然有一天,鹿父捡回来一个婴儿,神情愧疚。
木已成舟,鹿母性子又很温柔,她无法怪罪在无辜的孩子身上,便同意鹿青酩留下。
她和鹿冰酝说,这是他的小弟弟。鹿冰酝小时候不懂事,信了娘亲的话,对小弟弟很好,虽然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承认小弟弟是他小弟弟。
现在回想,鹿青酩的身世简直疑窦丛生。
烛火摇曳,照耀着药房,清香流淌。
门外传来楼星环的声音:“小爹。”
止善打开门。
鹿冰酝收回思绪,起身,伸了个懒腰。
楼星环的目光停留片刻,转开了,声音平静:“小爹喜欢的戏班子出了一场新戏,要一起去看吗?”
“去吧。”鹿冰酝点头。
--
灯宵月夕,桥西夹道,天街香车,罗绮巧笑。勾栏瓦舍,吊窗花竹,真珠匹帛香药交易之所,各色好酒,莫非美妙。
“快到中秋了。”楼星环说。
没人应答。
楼星环转身一看,鹿冰酝正在一个小摊档前,手指一点一点:“这个,这个,这个也要。”
老爷爷一边给他包好,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小公子真有眼光,长平里的蜜煎雕花、素签纱糖和冰雪冷元子,就数老头子我这里做得最好,最受欢迎。”
止善拎起绳子,给银子。
鹿冰酝点完就走,咬着枚素签纱糖,眉眼弯弯,很甜的味道。楼星环视线往下,触到他红润漂亮的嘴唇,又猛地移开目光,喉结动了动。
他想他真是着魔了,还越陷越深,不想出来。
鹿冰酝全然不知:“吃吗?”
楼星环抿唇:“小爹,你上次就吃坏过肚子。”
鹿冰酝口味刁钻,身体也娇贵,吃一点儿外面的东西就会不舒服。可偏偏一遇到喜欢的,他就舍不得错过。
少年皱着眉,看上去很严肃,仿佛在教训自家哥哥。
鹿冰酝叼着糖签,眨眨眼。
他生得极为漂亮,眼波流转间,恍若清凌凌的碧玉。街上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他们两人均是锦衣华贵的模样,一个秾丽而夺目,一个俊朗而冷漠,乍一看像是一对兄弟。
人群中,似乎有一道格外冷的目光。鹿冰酝回头看了看,没找到,就转过头。
眼前的少年还是十几岁的少年,鹿冰酝却自认为做人要服老,毕竟在他心里,他比楼星环大了一个辈分。
他模糊不清道:“我又不经常吃。”
楼星环不欲剥夺他的爱好,当然,以他现在的心态来说,他也不敢忤逆他小爹,只能板着张脸,口头上劝导,颇有苦口婆心的意味:“可是你买这么多,对身体不好。”
鹿冰酝觉得儿子很烦:“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
到了戏院,戏已经开始了,两人去了最佳观赏的包间。
鹿冰酝这阵子确实有些劳累,看了一会儿就耷拉下眼皮。
楼星环刚处理完事情,进来就看到他这样,心尖发软,低声叫人取了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这么多天,只有现在,能让他心里放松下来。
鹿冰酝侧了侧身,腰身显出一道细软的线条,雪白的双手拥着小毯子,很乖的样子。
楼星环唇角弯了弯,又摸摸他的头发,望着他出神。
忽然起了一阵哀乐,沉重又隆重。
鹿冰酝睁开眼,坐起来看了看。
楼下的戏台,穿着戏服的女子妩媚多姿,泪眼婆娑,声音哽咽: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对面的君王与她执手相看泪眼。女子离开他许久,作了一首商调曲,相思之苦溢于言表。
乐声曲调上佳,戏子们演技也上乘,有些姑娘都拿手绢抹眼泪了。
“这说的是什么?”鹿冰酝打着哈欠。
少年面无表情:“我刚听到掌事说,是两个皇帝和一个妃子的爱情故事。”
鹿冰酝嗅到了狗血的气味。
女主人公是大皇帝的妃子,后来大皇帝驾崩,大皇帝的儿子小皇帝看上了妃子,就将她接回宫中做皇后。
“……”鹿冰酝说,“你摸过男人的胸吗?和你讲故事一样平。”
“……”
楼星环的视线情不自禁落到他的胸膛上,随即他意识到,心里一惊,一瞬间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有些狼狈地看向鹿冰酝。
所幸鹿冰酝正站起来,走到雕花栏杆边,看着楼下热闹的观戏人,烛光映得他面容如冰雪般,冷淡又诱人。
楼星环走过来,声音藏着点儿小心:“小爹,你是不是累了?”
“没有。”
楼星环踌躇一番,说:“我方才上来,听到他们说这场戏是违逆人伦。小爹,你觉得是吗?”
鹿冰酝看了他一眼,少年的眼神很求知若渴的样子。他懒洋洋道:“你是什么想法?”
“我没看全。”少年道,“只听了首诗。”
鹿冰酝正好也只看了这儿,他似乎有些疑惑:“你信她凭借几句话,就能打动一个君王?”
楼星环抿唇:“若不是心中有情意,听再多相思之语,也是枉然。可见那女子也是笃定对方有同样的心,才敢说这样的话。”
鹿冰酝一愣:“怎么说?”
“如果我喜欢的人离开我许久,我自然会想他。可若不清楚他的心意,我也不敢说这样直白露骨的话。”少年垂眸,烛光下,剪影落寞又柔软,“虽然一个人,形单影只,花红叶绿,不能相扶。可他如果不喜欢我,我才不愿多说,徒惹他烦心。”
鹿冰酝无语。
搞半天,原来楼星环将自己代入的是那妃子?
他刚还以为这人动了和上一世一样的心思,心里还咯噔了一下。
真是待在深阁久了,容易胡思乱想。
少年看着他,眼神有些委屈,仿佛是全身心都信赖长辈的那种:“小爹,你在想什么?”
鹿冰酝回神:“我在想,等明天,带你在族里过一下明面。”
之前入族谱、商量承袭,都没有宣之于众。等他离开了,王府里名副其实就只有楼星环一个男主人了。
楼星环抿唇:“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离开?”
鹿冰酝用手背去探他额头:“你烧坏脑子了?我的好儿子,你才当上王府主人。”
“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也没这样出过远门,”楼星环说,“等你离开王府了,我不仅能看朱成碧,憔悴支离,或许还能和那妃子一样,泪湿衣襟,等着你回来验取。”
他说得半真半假,很容易让人放下警惕。
鹿冰酝笑:“你再装,待会儿我送你去戏班子。”
楼下,戏台上,新皇帝得偿所愿,将父亲的妃子带回后宫。
鹿冰酝看得没意思:“走了。我的冰雪冷元子放哪儿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楼星环的手松开,又握住,没人看见他手心的虚汗。他低头,眼中阴沉不定,夹杂着一抹余悸。
他实在是太过心急。刚才,他的心思差点儿就被鹿冰酝识破了。
今天下午,鹿青酩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他迟早会离开王府,回到我身边。”
在还没有能力让鹿冰酝为他停留时就暴露,无异于自寻死路。
幸好,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