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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北海君南海[重生] (丨林暮烟丨)


  四年过去,如今烟雀也已七岁了,不再像幼时那般像个黏人的小娃娃,但对水镜这称呼却是一直未改。
  水镜也早已习惯了这稀奇古怪的称呼,听久了竟然还生出几分亲切来。
  屋里的周姑姑听见说话声,匆匆跑到门口看了一眼,水镜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便见她又转身回了屋里。
  不消片刻,她从屋中端出一盏热茶来,走到水镜面前递了过去,有些拘谨地笑道:“太……师,喝茶。”
  水镜哭笑不得,烟雀这小丫头乱喊也就罢了,没想到周姑姑却也因着不知如何称呼索性跟着烟雀唤他“太师”,莫名让水镜觉得自己仿佛是个耄耋之年的老头。
  但喊都喊了,水镜也确实不知该如何纠正,只好接过茶盏,点头道:“多谢,周姑姑不必理我,我一会就走,你忙你的就好。”
  周姑姑闻言却并未离开,显然只当水镜是客气,仍如待客般在一旁陪着。
  水镜也没多管,此时他已经看清了烟雀拿在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算盘,比寻常见到的稍小些,似乎是用特殊的木料制成,小巧轻便,拿在烟雀的小手中并不显得累赘。
  水镜好奇道:“怎么玩起算盘了?”
  烟雀一听,立马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才不是玩呢,我这是在练。”
  “练?”水镜疑惑道,“练它作甚?”
  未等烟雀回答,周姑姑已是在旁无奈解释道:“前两年眼看她也五六岁了,殿下有意着人教习她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她却是对那些半分兴趣也无,偏是有日见我记账时打算盘觉得有趣,便求殿下给她找个账房先生教她算账管账,殿下还真就允了,真是……”
  她说着,似是有些无可奈何地苦笑摇了摇头。
  水镜倒是没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反而饶有兴趣地笑道:“哦?那如今学得如何?我报些数来,你算算可好?”
  烟雀将算盘端正,得意一挑眉:“太师哥哥尽管放马过来。”
  水镜二话不说,张口便报了一串万千百十的数来,烟雀的小手灵活地在那算盘上飞快地拨动着算珠,快得几乎都留下了残影来。
  待水镜报完,烟雀胸有成竹地抬头道:“六万九千七百一十八。”
  水镜点头称赞道:“嗯,不错不错。”
  他其实并不知自己报了些什么,只是想看看这小丫头会不会慌乱,可方才一看便知,她这一通拨弄绝非乱来的假把式,而是娴熟之至才能表现出的游刃有余。
  周姑姑虽是对烟雀的兴趣所在很是无奈,但显然也为她这庖丁解牛般地娴熟而忍不住欣慰,轻柔地摸了摸烟雀的脑袋笑道:“真别说,这丫头还真就是这块料,就连那账房先生也说她资质极好,这才不到两年功夫,便已是夸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水镜挑眉点了点头,捏了捏烟雀的鼻子道:“好好练,往后等你太子哥哥登基,给你封个官替他管账。”
  周姑姑被这“大逆不道”的话吓了一跳,赶忙紧张地往院外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了去,转回头来本还想出言提醒两句,可看见他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到底还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水镜并未注意到周姑姑的反应,问烟雀道:“对了,我临走前让你转达给太子哥哥的话,你带到没有?”
  烟雀点了点头:“当然。”
  听她答得这般笃定,水镜忍不住有些疑惑。
  他去北海前,解无移正处理大司马宋元受贿一案的收尾事宜,忙于四处安抚百姓。水镜便未打搅他,只让烟雀带话告知他自己要回一趟北海,大约需两月。
  水镜想着,两月时间怎么也够他安抚百姓了,却不料这一回来却发现他又不在宫里,着实有些意外。
  水镜问道:“那他人呢?”
  烟雀撇了撇嘴,似是也对解无移的神出鬼没有些不满,道:“太子哥哥近来都是早出晚归,日日去那什么……盐所?也不知那地方有什么可天天去的。”
  水镜一听,立即明白了解无移近来都在忙些什么。
  去年“盐利分成”一事得到国主首肯后,解无移便开始着手对盐所进行改制,他给了盐所中的盐匠们两个选择,接受盐利分成并获得自由出入盐所之权,或是保持不出盐所并继续接受朝廷供给的生活。
  当时,绝大部分盐匠都选择了前者,并且对解无移帮他们争取到此等优待而感恩戴德,但也仍有一小部分盐匠对此持观望态度,不愿立即接受这种改变。
  而如今一年过去,那些接受了盐利分成的盐匠不仅过上了与常人无异的自由生活,还因盐利分成这份丰厚的“俸禄”而丰衣足食,安家乐业。
  这些都看在那一小部分观望的盐匠眼中,心中自然也是生出了几分向往。
  他们先前之所以拒绝改变,一是因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这种井底之蛙的日子,二来也是担心改变之后没了朝廷的稳定供给,说不定活得还不如从前。
  当时解无移也知他们在顾虑什么,故而并未多劝,他知道事实胜于雄辩,一旦往后他们看到了那些选择了盐利分成的同僚过上好日子后,必然会因此动心,到时根本用不着他多费口舌。
  果然,一年后的如今,那些盐匠在动摇了许久之后终于决定迈出盐所这座“金丝囚笼”,接受以盐利分成替代朝廷供给。
  近日来解无移频繁出宫前往盐所,想必就是在处理此事,毕竟盐匠能否自由出入盐所关乎海盐精纯之术会否外泄,他需要确定这些盐匠都是出于自发,并且愿意对精纯之术守口如瓶。
  既然知道解无移去了何处,水镜也不打算在这干等,与烟雀和周姑姑招呼了一声,便出了宫往盐所方向行去。
  说起来,虞都在诸国都城中也算是极为独特的存在,因为它地处南海之滨,故而不似别的城池四周都被城墙环绕,它南面为海,东西两侧都有高山为屏,只北面一堵城墙,延伸至东西两侧山脚下,与群山和南海一同将虞都围在其中。
  而盐所处在虞都东南角,背山临海,倒也算是一处清净所在,毕竟虞国从前设立盐所时是将它当做“囚牢”来用,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供人观瞻。
  水镜一路向东南行进,越靠近盐所越是人烟稀少,等到四下无人时,水镜直接飞身而起,脚尖在树梢上借力而过,如履平地般飞快地跃过脚下茂密的树林。
  他想早些见到解无移。
  这个念头从他在北海上看见那支船队时起就已在心底悄然破土而出,如今早已是发芽抽丝遍地疯长,肆虐蔓延的藤蔓将水镜整个心底都挠得有些不得安生。
  就在眼看着将要到达盐所之时,水镜身形忽然一滞,停在了一根树杈之上。
  前方山麓有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水镜走在山脚小道上,虽然衣着完全不同于往日所见,水镜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背影。
  解无移。
  水镜有些疑惑,依烟雀所言,解无移每日早出晚归,那按理说现在已是傍晚,他此时出现在这里该是已经从盐所出来往回宫的方向走才对,为何却是背对着自己?
  水镜站在树梢上又看了片刻,这才发觉原来解无移并非是在行路,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眼前山脚下的树林,像是在出神一般。
  树林有何可看?
  水镜有些奇怪,从树梢上一跃而下,落在蜿蜒向前的小道上,往解无移所站的地方行去。
  逐渐接近后,水镜听见解无移正在注视的那处林子中似乎有人在说话,不止说话,仿佛还隐约能听见低声斥骂,间或夹杂着沉闷的劈砍声。
  水镜加快脚步又走近了些,这才终于看清了那树林中的场景。
  那片林中停着一架板车,车上堆积着不少木头,旁边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根刚刚砍倒的大树。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站在那些倒下的大树中间,手里捧着个碗状的物件,看上去像是个粗糙的鸟窝。
  一个壮年男子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挥着斧头,一边砍树一边骂骂咧咧地训斥着那孩子,而那孩子则一言不发,眼泪汪汪地盯着手里的鸟窝。
  水镜不大看得懂这是个什么情形,也不太有兴趣深究。
  他更在意的是,以他现在与解无移的距离来看,自己踩在草丛上的脚步声已经足够清晰,他并没有刻意放轻步伐,以解无移的耳力不该听不见动静,而解无移却仍是恍若未闻地站在那里看着林间,像是被林中之物勾了魂一般。
  有这么好看?
  水镜有些无奈,只得故意加重了脚步,顺便踩碎了几片草丛里的枯叶,弄得脚下劈啪作响。
  解无移这才终于像是回魂了一般,倏然转过身来。
  今日解无移穿的乃是一身玄色衣袍,与往日水镜看惯的那种杏黄有着天壤之别。它将解无移从前的那丝少年气息完全遮掩,取而代之的是沉稳里带着几分凛然的肃穆。
  这一瞬间,水镜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四年来时时相见,水镜丝毫也未意识到解无移有何变化,如今间隔两月再见,这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前的那个少年不知何时已是悄然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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