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微弱的观影室,燕灰虚握一把屏幕中绚烂的光,“这个故事来自于燕然。”
他缓慢地眨眼,小鹿拨开一丛翠绿的灌木,水灵的眼睛望向天空。
“我十岁以前总是莫名其妙生病,父母都忙,都是她在照顾我,邻居都说我姐姐特别厉害……”
“有时候晚上鼻塞或者发烧睡不着觉,她就给我讲故事,她从小就喜欢看书,喜欢写东西,家里人不会注意到她的爱好和天分,小孩子坐不住,老师也不能理解她,真正能听她说故事的人太少了。”
孟淮明安静地听他讲述。
“我已经想不起来鹿有怎样的经历,就只记得我总是缠着她问,鹿怎么样了,鹿怎么样了?”
燕灰叹了口气,“当我决定写这个森林乡的童话时,我再问她,鹿怎么样了啊?她说她自己也不记得了。”
“而在她高三最终决定放弃写作的那天,她哭着打电话过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姐原来也能哭的那么凶,像所有女同学那样,受伤了难过了,就能无所顾忌的哭鼻子。”
燕灰在很晚的时候才得知燕然的高三过的有多艰辛。
升学和兼职相互冲突,家里断掉她的学费来源,美曰其名她十八岁应该独立。
实际上只是不满燕然对于婚嫁安排的反抗,父亲认为丫头片子早晚泼出去的水,母亲觉得她不能帮自己分忧。
“我们告诉原生家庭糟糕的孩子要学会经济独立,夫妻关系不和的家庭尽早离婚,上司恶劣的员工及早跳槽,及时止损,趋利避害,这是天生本能,可哪有那么容易。”
“不是键盘一拍,嘴皮子一碰,人活一生,有成千上万个敏锐点,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点爆发出来,心态就崩了……”
“是她告诉我没有人能评价其他人的一辈子,燕然说她敬佩那些能跳出来的人,但跳不出来的,她也不会认为她们一无是处。”
“她明明跳出来了啊。”
燕灰按住额头,孟淮明抱紧他,让他用力汲取自己身上的体温。燕灰情绪的波动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孟淮明见他平复,轻声说:“我非常感谢曾经的燕然。”
“那一刻她也许不能控制自己,又或者被逼到极限,她犯了错,可我们不是盖棺定论的人……就算她真的心存恶念,但万幸,她没有在你年幼,或困难时把你扼杀。”
“很多事就是这样,对或错,惩罚和褒奖,不再是明晰的界限,有时人情大过天是错误,有时又有它的存在理由,道德不该捆绑道德,它要放道德自由。”
孟淮明慢慢道:“我们再给燕然开一家书店,她会喜欢的。”
燕灰沉默,忽然坐直身体。
“等等,你说书店……”
*
两人赶到兰亭燕然书店旧址时,已是第二天黄昏。
连燕灰自己都为他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
他抖着手打开门,灰尘扑来,书架上细小的蛛网。
落日的晚霞穿过灰蒙蒙的玻璃窗,落在吧台透明的玻璃杯上。
那杯下,是对折的纸张。
燕灰几乎站不稳,孟淮明扶着他,将那薄纸小心展开。
燕然的字体意外的端正,不是他想象中的勾连潦草,就在燕灰坐着的转椅上。
曾有一人浑身战栗着,哭泣着,却郑重其事地写下这封约定好,却也许永远不会被看到的信。
“……不论你是谁,请原谅一个快要发疯的人的胡言乱语,请接收我生命结束前的嘱托……”
“……我也许恨过命运的不公,恨过不属于我的原罪,恨过我弟弟的来到,但在我满怀着杀意的心情,抱到小小一个的阿灰时,他睁开了眼睛,先左边后右边,然后对我笑了起来——那一刻,我明白,这个男孩儿,是我弟弟,不是我憎恶的对象。”
“我已无法为自己开脱,他们跟踪我,威胁我,编造谎言欺骗我,可事实就是我确实带他们到了我亲弟弟的面前,我也没有看透他们的目的。”
“而直到最后,他都试图保护我而把我锁在屋内。”
“如今我负债累累已无力偿还,自认不亏欠父母,人死二次,一死生,二死识,我擅作主张‘为了他好’,让他痛苦,让他放弃我,想起我时,就是骂自己有眼无珠,再不受我瓜葛。”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那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是不是正常,可没有办法了,就只有这样……抽屉里有我保留下来的凭证和偷拍的照片,原本想鱼死网破,可现在也用不到,就让它们见证我荒唐又可笑的一生,我想要抗争,又死于疯狂。”
“我清醒的时间已越来越少,看见无数的幻觉,听见无数的声音,我知道这是我的过错……我答应了阿灰留一封信,现在我已做到。”
“……再见啦,对不起。”
滚烫的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怀抱。
燕灰蹲在地上,痛哭出声。
孟淮明蹲下来,轻拍着他的背。
第65章
燕灰从来没有参与过一部一部电影或电视剧制作的完整流程。
剧本环节在整个流程中处于前期占比,早年好本子是成功的一半,如今这理念却倒没那么通用。
IP选择成为观众基础容量的重要参考,明星的咖位或颜值是判断标准。
剧本和“过得去”等价,演技和“老戏骨”划上约等号。
乔禾有一套理论,她本人就是重度颜控,见着好看的男女也走不动道,不过有时她的审美却十分冷僻。
常挂在嘴边的是美人在骨不在皮,青涩老练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和角色本身定位不同,她所谓的“老练”是代入感,气质是对抗时间的利器。
“小奶狗好啊,小狼狗也好啊!权臣帝王,总裁精英,平头百姓,哪个没有滋味。”
一部真正好看的剧,不该有‘哎呀,这个好尬,算了,为了什么什么我凑活凑活吧’的评价出现。
而且也不能过于注重一个方面,比如融春这本,有的地方说教味道还是重了。
观众不是看不了有意义的东西,而是生活中已经够悲催,受够了教训,结果看个剧放松下还要听说道。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在故事中潜移默化传达,融春做的不差,但还可以更好。
剧本在乔禾那里经过了第四次的改动,错开了紧凑的沉郁情节,在适当时采用分线叙述的方法,并增加一个谐星角色的戏份,使剧本整体的色调更明快了一个度。
另一边孟淮明也在着手备案。
孟老爷子原本等着他回归,转头就发现他去投资了影视。
父子俩在百忙中商谈,孟淮明个人力量虽勉强足够,但当你归他管理的分公司到底处于闲置运行状态多年,而资金总是越多越好。
孟老爷子顺水推舟,借资助为名将孟淮明调回了总部,尘封多年的继承培养计划重新启动。
归根结底这几家都有共通性,现下秦家一家独大,眼见那继承人风格越发强硬,旁侧里就转换思路,变成了与有荣焉。
新的格局将要突破旧框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城市发展的轨迹。
这些孟淮明都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聊说与燕灰听,燕灰参与了所有流程才知拍摄难度远超他的想象。
诸多因素相互制约牵制,《融春3》改编以网播为主要方向,相比于台播平台审核宽松度较高。
可即便如此,乔禾都让孟淮明赶紧评估可调度资产,千万不能出现资金链断裂现象,日后要是买不起收视率,就有得他们哭去。
彼时初七也挂着麦连线。
林均对她除学业外的日常生活都是半放养模式,初七小同学从林均布置的堆积如山的题海爬出来找叔叔和燕哥哥哭诉,不知不觉间也就参与了他们的商讨,全当是打一盘超真实的模拟游戏。
“啊?我们也要买啊?”初七大吃一惊。
“不然呢?”
乔禾按住太阳穴,“我知道这个不是好现象,可奈何咱能怎么办?”
“从第一个人开始买,规则就在发生变质,几个人买只是他们尝到了甜头,大家都买,就从筛选机制变成了淘汰机制,买不起的人自动出局,最终违规行为成为了入场券。”
“我们现在不能改变它。”
乔禾垂下眼:“我也曾愤恨,甚至厌烦服从这种畸形规则的自己,可我老师说,如果连发声的机会都没有,声音要被听见,要么很多人在喊,要么一个人站得高。”
“除此之外,所有的反感都是我自作自受,我们为什么想要往上走,是因为往上,才能让声音被更多人听见,可太多人在这个过程中,迷失了自我。”
“也许就功利了。”
乔禾看向孟淮明,继而转过视线苦笑,“我们现在没有实力去改变,初七,我不想教你这些潜在的规则,但他们就是存在,比如你们班非班干部的同学如果过分积极,就会招惹非议和麻烦,他有错吗?没有,可这无形中就是一种对抗。”
“我敬畏这对抗,前提是他自己足够明确和坚强。”
“你们这个年纪讨厌我们的圆滑,觉得好像在我们嘴里过一遍,是非黑白都能颠倒,可这些我们难道不清楚吗?我们太清楚了,只是不想承认,我们无能且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