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怎么?你不认可?”
林均手里摇晃着银签子,“所以这个建议是不成立的,无门槛就代表无筛选,现在最便宜的身份是什么?一是网民,二是父母,我相信人言可畏,三人成虎,也相信血脉亲缘,生死相许,但我不能感知到,事实上大部分事件都存在个例和群例的差别,个例没有解决办法,群例没有办法解决。”
“但我感觉林先生并不是想要表达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概念。“
燕灰将啤酒倒入玻璃杯,“个例是偶发,群例我们实际上无能为力,那么管好自己就行了,可我们谈话的出发点是初七。”
“你应该认识Dr.徐,一个喜欢给自己的顾客纹刺青的怪人,他情况和我类似,只是他的出发点来源于利他主义,而我是利己主义者,分别的下场是他现在一命呜呼,我还好好坐在这里。”
“徐医生他?”
“这我不确定,他那种人不是你我能管得了的范畴,说回初七吧。”
林均摇晃着杯子,“我不知道你们怎么做到唤醒了她对亲情的感召力,我一度以为她已经失去了这个部分。”
谈到初七时,林均的目光就有了改变。
他好似真的成为了初七的亲生父亲,又因为长年缺席女儿的成长,对她的转变感到迷茫而不知所措。
燕灰却很能理解他的感受。
林均本人由于自持的认知,大抵身边难以长期留人。
他虽把自己说的十分精致利己,可如此精妙的伪装,甚至是作为公众人物的的情怀都一丝一毫地维持,实在极其耗费精力。
看他样子不是个完美主义者,那么他只是为了融入其中,才有这些面具皮囊。
而本质上他不能切身感受,其他什么人就算了,而初七是他认定的亲人。
对于她的改变,在林均看来不会是什么顺其自然的结果,取而代之会是嗅到危险。
“我能否冒昧一问?初七为什么会改变你的观点?”
林均将烤串的签子在手里转了小半刻,笑道:“你胆子不小。”
“可能是觉得您没有什么攻击性。”
燕灰续着酒,“为了避免更多冒犯,您说个故事,我随便一听,不会真的写成书。”
“你就算写也没人信。”林均眯起眼,“况且,也实在是平庸至极。”
燕灰观察到林均远不是他所形容的那么自我中心,他现在的样子显然很想抽烟,食指和中指微微并拢。
而他身上也必然有烟,但他没有抽,恐怕是因为他未能发现烟灰缸的缘故,进而推测屋子的主人戒烟或是不抽烟的问题。
“总有人会在你预计的人生轨道上出现。”
林均视线移开,落在时光回溯的上游,“让你脱轨,开往另一条完全莫测的方向,而终点站是什么?根本无法估计,是新的天地还是一堵墙?”
“也许你听孟淮明说过他的哥哥是怎样的人,至少在孟家,他是讳莫如深的人物,但外家流转着的舆论把柄还是他骗婚,婚内出轨男小三,其实并非如此。”
“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初七我并不会管,孩子是无辜的,可我没有义务抚养一个欺骗我的人的孩子,假使孟家不要她,我就给她钱找人收养,绝对不会自己来看顾。”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人。”燕灰肯定道:“是他?”
林均点头,“难怪Dr.徐会给你搭把手,你就算歪打正着,也确实是有这个第六感。”
“那么燕作家,我要说的故事,会比你想象的要枯燥很多。”
啤酒和烤串,炸鸡和小龙虾,林均的过往委实不算传奇,但也远非他所阐述的那么乏味。
孟淮明的兄长名叫孟沣,自小压力山大,本人天赋又有限,纯靠个人奋斗和每日每夜才追赶上同龄的所谓天赋异禀的尾巴。
他们这一代到孟淮明出生,人才不要命似得往外冒,秦家继承人到长老团中青年一批大放异彩,隐有洗牌的迹象。
这就是另一范围内的竞争,大有人纸醉金迷,花天酒地,而在竞争范围的新一代日子并不会过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肩负重任。
说是抱负不同也未免牵强,在任何领域,选择了一条往上的道路,就注定不会生活安逸自在。
孟沣顺从了家族的安排,娶了孟初七的母亲姜鸢,彼时姜鸢深受情伤,他的父亲拍下一套房的支票给她那穷酸的男友,人家连夜就跳上飞机回了老家,现实上演了什么豪门式愉悦羞辱。
姜鸢心灰意冷,违背家族的意愿向孟沣摊牌。
“他有没有想要去爱过姜鸢?”
林均自己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是顺利的话,他确实能爱上这个女人。”
“孟沣大吵一架,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可两人既然已经结婚,本就该忘记过往,然而姜鸢忘不掉,她憎恨这个用金钱考验她爱情的家族……你有什么想说的?”
燕灰顺利接过话头:“不,虽然我们不赞成刻意考验人性,但有的考验足以证明一些东西。”
“是,我也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谈的,反正最后两人签了协议,三年后以生育问题解除婚姻关系,婚姻关系内双方不能发生关系。”
“听起来像是一面之词。”燕灰直言不讳。
“我当年听到他这番说法,感到了愤怒。”
林均很是追忆,“那种情绪,我一辈子都不能那么清晰感受,我觉得这非常之荒唐,他真的不是一个老gay结婚,还倒泼脏水给妻子的渣男吗?”
林均将杯子抬起一些又磕下,“硬要说,我和他是因为劣质的潜规则,对方傻的冒泡搞错了人,我栽在他手里,你能想象他一早上像是我对他做了什么一样,那种惊慌失措委屈巴巴的模样吗?”
“这样看来……他们兄弟俩,还真的差挺多。”燕灰总结。
“孟淮明才合适当这个继承人,而孟沣他根本扛不住这些。”
林均叹道:“傻乎乎给我看结婚戒指,垂头丧气让我等他三年,你觉得因为怕被发现?他说因为不想让我心存芥蒂,他说想给我完整的感情。”
“好笑。”林均将杯子重重一放,酒液飞溅几滴,“我完全体会不到,他怎么能这么一厢情愿?”
燕灰垂下眼。
“姜鸢是秦家所谓预备役一员的女儿,他们以一个项目为起点,以资金为跳板,竞争新一轮的继承人,据说那时候还涉及到各种黑色交易,当时孟家莫名其妙参与进去,我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关节,她的父亲最后设计了两个人的结合。”
“这也太……”燕灰无法形容,“戏剧化。”
“所以这个世界才容许我的存在。”林均说:“没有舞台,我就会原形毕露,而生活就是舞台。”
“他说他没有想过会有孩子。”
那么这件事确实超出了孟沣可处理的范围,他才是那个对感情的纯度要求过高的人,而同时又受严重的道德束缚。
“他被拿到了双重的把柄,一方面是我,另一方面是姜鸢和他的孩子,而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道德判断时,我们都变成了威胁。”
“他想要保护很多人,却一个都保护不了,他帮秦家做了一票,具体就不和你细说,你尽管往要亡命天涯的方向想。”
“那天晚上他给我发了一段录音,或者说遗言更好。”
“到此为止我都没有太深切的体会,但就是这段录音……”
林均眉头皱起,“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他说对不起,如果还有机会……如果没有机会,请照顾好那个孩子,名字就叫初七。”
“不是什么纪念意义的日子,孟沣熬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抬头看天,因为他们的母亲告诉他,看见星星月亮,一切都会过去,而初七——初七人日,从旦至暮,月色晴朗,夜见星辰。”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孟沣并不是一心求死,他依然想活着,那些让他备受折磨的压力,他依然想要承担。
如果还有机会……我能否走进你的心?
“我没有感知力啊。”林均望向虚空的一角,“我告诉他我不懂这些,可他太固执了,飞蛾扑火,有什么好处?”
“何况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
“没什么。”林均摇头。
何况中间环节出了岔子,他们不会想到,姜鸢还没有放弃他的前男友……DNA有秦家人作梗,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孟初七会被针对,她本身就是秦孟两家的产物,牵扯出的旧账纠葛晦涩。
“所以说他很傻啊。”林均闭上眼。
爱一个不会爱的人,养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半生都在被动之中,却顺着这被动,豁出去了一把。
保全了孟初七,隐匿了恋人的名姓,在完美的烂俗的解释中,沉进永恒的静默中。
“现在你知道初七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均举起玻璃杯,“我见证这场飞蛾扑火,这么笨的人,‘女儿’不能重蹈覆辙。”
“我就是想问问你,燕先生,初七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秦家的备选团现在急于挑选出一个人来作为死灰复燃的旗帜,散布在各地的血脉逐渐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