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明不想听下去,他从来没有觉得燕灰的语气能这么刺耳。
“现在不是说我的时候。”孟淮明不习惯他用这种亲昵的语气说这些话,燕灰抿唇一笑,一般他这样就意味着要耍个小坏,偷偷咬走巧克力棒那样。
“我么?我有什么好说的,姐姐被欠巨额高利贷逼疯了,我拿不出那么多钱,背后有一双父母一个弟弟。“
他语速飞快,总来抢着话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好在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利用,说实话我还很意外,毕竟不是圈子里面的人。”
“金主包养这个题材,生活经验都有了,效果一定不错,你要改么?淮明。”
燕灰神情不变,孟淮明骤然起身,燕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堪称嘲讽地道:”破题了,淮明,没什么悬念,如果要说唯一的伏笔……”
“就是我从一开始就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你认识不少演员,我的演技怎样?复刻出的情人是不是很完美?”
“会有人比一个写惯了谈情说爱的更知道怎么哄人?”
“从一开始我就想让你带我离开那个鬼地方,可我怎么知道会变成这样。”
“我把自己活得这么狼狈。”
他没叹息,平铺直叙地说:“孟淮明,到此为止。这个剧本里你助我功成名就,我配合你伪装情深,现在玩脱了,咎由自取我认,我现在够烦了,你让我清净清净。”
燕灰一口气说完,简直畅快淋漓,仰着脸就等孟淮明给他一巴掌,把这段关系彻底打烂。
可怕的静默逐渐发酵。
孟淮明拳头掐的“咯咯”作响,扭头摔门而出。
*《贝加尔湖畔》
第8章
燕灰的话就是在往底线上逼。
如果只是言辞就算了,他那副神情,活脱是极致的讽刺,甚至近乎于挑逗,他温温柔柔一笑,就是在说:看,你多愚蠢。
死而复生,时空倒置,孟淮明坚信他能有机会挽回燕灰。
他明明可以做到,那句抱歉的涵义他总能知道。
还会有那样多的时间去等待燕灰敞开心扉,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燕灰不曾走出太远,他长年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中存活,即便是岁月变迁,也未必有太大的改变。
那些破镜重圆的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放低姿态,承认错误,好似获得原谅并非难事,人都会犯错,这太正常不过了,感情的错误虽更加恶劣,但没道理一错就无法回头。
孟淮明猛地发觉,他什么时候对自己的要求放的这么低。
如果是其他人的感□□件,他会觉得还可以轻易挽回?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不再是原本的样子。
不会有人永远在原地等待,感情以陨落的姿态向深渊下坠,再多希望都付之一炬。
他不是来破镜重圆,而是来领教真实。
真相睥睨众生,大声宣布着你们不能破镜重圆。
孟淮明感到自己这一段荒唐离奇的经历简直可以写成剧本。
就如同乔禾所言,每个人的经历都是好本子,只是大多都不够完整。
无疾而终的初恋,半途而废的事业,鸡零狗碎的生活,这些是平凡的归属,不是剧本的要求。
观众追求的是一个完满的圆,不论悲剧还是喜剧,要有一个明确的节点,而不是半死不活地拖磨,拖沓会令人疲倦,把热情消磨殆尽。
孟淮明抽完这支烟,新拿出一支,却没有点燃,只捏在手里。
“午好。”
孟淮明闻声回头。
孟初七像是忽然从土里冒出来那样,挥挥手,随意和他打着招呼。
她穿着驼色毛衣,搭了格子裙,铜鹿的粗链子吊坠,风格森系,头上一顶不大般配的鸭舌帽,上书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初七,你怎么在这里?”
孟淮明心情不佳,有意想避着人,怕把火气牵连了谁,孟初七向来没什么眼力劲儿,没少在他脾气不好的时候之撞上来。
这丫头倒也不记仇,旁人无关紧要的情绪和言辞就没见她往心里放。
不过孟淮明后来就特别会避开她。
向小孩子宣泄怒意,实在是很没种的事情,孟初七不让,他这当叔叔的也该迁就一步。
“哦,听说叔叔你想玩什么邪恶的play,特地过来观摩观摩。”孟初七“嘎嘣”一口咬碎了棒糖,塑料棍一挑住院部大楼,“可以啊叔。”
孟初七话里虽满是揶揄不正经,孟淮明却打心眼里相信,这小姑娘分分钟能以“我在马路边捡到一个大坏蛋”的由头把他交代出去。
“现在是和平时代。”孟淮明压住火气:“你回去,燕灰这边我来处理。”
初七习惯性想把手插兜里,但穿裙子没兜,她就揪着裙摆抖了抖,抬头看向高她几级台阶的孟淮明。
“我饿了,叔,陪我吃饭去”
“你自己去,没钱我现在给你转。”说着就要掏手机。
初七眉梢挑起:“没在照顾燕灰哥哥,说明叔你现在也没事做,吃个饭都不行吗总比在这抽烟强。”
“你不用管。”孟淮明转身就要进住院部大楼。
“我所呈现的皆非真实,你被骗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孟淮明脚步停住。
“没有,没有无可奈何。”
“——你在说什么?”
孟初七微微一笑,不顾旁人对她宛如自说自话的行为投去的奇异眼光。
“习惯展示损伤,这在文学创作中是热门,在现实中是不可取,叶子清问,为什么?青萍思虑再三,因为在所有文章中,能够展示腐朽的过去和结疤的陈伤,都等于被爱。你的命中注定的爱会施予怜惜,会心疼,继而更加深爱不完美的身心,是简单的反衬手法,用无可奈何衬托坚强,叶子清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而现实呢?”
她就像在背课文:“青萍沉默。”
然后孟初七换了种强调,傲慢地说:“‘他们只会觉得恶心。’”
*
孟初七想吃的午饭是麻辣烫,满满夹了一盆子的菜,还想要冰可乐,孟淮明没同意。
身边坐的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孟淮明好几年没吃过这玩意,还挺有新鲜感,等餐叫号的时间,初七另买了两杯奶茶,满满当当的料把奶茶加得像一杯粥。
孟淮明开始有一点点懊悔让初七落到乔禾手里。
她们尝试把女性的敏锐潜能无限挖掘,企图洞察人类关系这种高级,但其实这实在是没什么逻辑可循。
想要活得透彻,还非常容易单身。
“你假期作业做完了吗?”
孟初七脸部肌肉抽搐:“难道几本作业比监护人的终身大事还重要?”
“高三生当然是作业比较重要。”老实说孟淮明并不想和初七谈这些,可谈感情的事更不靠谱,被一个刚长开的小朋友指指点点感情问题,这太奇怪了。
“我可是决定了我爸妈婚姻大事的人。”
孟初七是未婚先孕的产物,她的说法不无道理,但听起来还是非常怪异。
“好吧,你有什么见解,刚才念那些是什么意思?”
“叔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走了,你自己买单。”
“别别别!”孟初七大惊小怪地抱住冰糖雪梨的瓶子,“是〈亲爱的窗边人〉的对白。”
孟淮明听到这本书名就拧起眉头,记忆里燕灰的原文中好像是有这段对白,但在改编的时候被删掉了。
燕灰在这本小说中塞了一些并不口语化的对话,导致比原定字数高了五万字,由于文学创作和影视的差别,也就都给他保留了下来。
可转念一想,孟淮明立即意识到她在忽悠自己。
“不对,窗边人的书里面不可能有‘他们只会觉得恶心’这种词,说教意味太重了。”
孟初七煞有其事地点头,“又没说是都是窗边人里面的对白,还有<你来我往>里的句子啊。”
这就是了,难怪会有莫名的熟悉感,重生前他读过《你来我往》的原文。
“它们有什么关系?”
取餐广播接连叫号,听在孟淮明耳中,和医院的叫号取药的女播音的电子腔简直一模一样,他和初七一人端了个大碗回来,腾腾的烟雾热气带来热量。
初七抬手往碗里加了一大勺的辣椒油,少女的脸庞在烟雾背后,稚嫩在隐藏,成熟在茁壮。
孟淮明觉得他大哥性子温吞,娶的老婆更是个花瓶架子,怎么生出的女儿与他们夫妻的性情相差这样大。
不像是继承了父母血脉,倒是和他爸出轨的男小三颇有相似。
上一世的孟初七在学习闹出了桩大事,孟淮明介入时,她已经被扭送了拘留所。
初七纠结一群人围殴了班上的同学,把人肋骨断了三根,混乱中更是差点把人家的眼睛都戳瞎。
初七念的私立高中招收的学生多有背景,那家里恰好是个不好惹的数,那时孟老爷子已经死了,孟家负债累累,已是虎落平阳。
他们要把初七往牢里送,犯错本就要接受惩罚,但他们刻意放大罪名,要关初七整整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