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博没有听懂,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
卫遥拍了拍宇文博的头:“去,给你父亲也上一炷香吧。”
宇文博乖巧地“嗯”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椅子,拿香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指着插在一旁的香:“也要给他上吗?”
卫遥沉默了一下:“不用了。”这炷香只是为了回报窦骁送回宇文循尸体的作为,此外,宇文家与窦骁之间没有情分可言。
很快宇文博插好香回到了卫遥面前,扬着一张小脸等夸奖。
卫遥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辉哥哥呢?”
宇文博:“还在练武!”
卫遥扭头看了看飘着雪的院子,吩咐宇文博:“去叫他回来吃饭了。”
宇文博听了话,哒哒地跑出院子。
刘辉练武的地方在村子外废墟,风雪飘得紧,但废墟中的少年恍若未觉,仍旧执拗地出枪,收枪。宇文博趴在断墙上朝刘辉喊:“辉哥哥,吃饭了。”
听到宇文博的声音,刘辉收了枪,转过身,在捕捉到小小的身影时扬起一抹明朗的笑。
当年的孩童已经抽长成半个少年,他的五官很像刘玄,温柔俊朗。关外的风霜洗去了他出身的矜贵浮华,沉淀出一股稳重。刘辉收了枪,朝宇文博走去。
宇文博朝刘辉张开手:“辉哥哥,骑马马。”
刘辉一把将宇文博捞起,架到肩上:“骑马马喽!”
宇文博高兴地在刘辉肩上笑出声来,少年与孩童嬉笑着朝那座寒酸却足够温暖的小院跑去。
风雪隐没了两人的身影,只传来隐约的问答。
“辉哥哥为什么要练武啊?”
“练好了带博儿走遍西域啊。”
如今的宇文博心中西域就是整个天下了:“走遍西域要花很多年吗?”
“不,几年就够了。”
“那以后呢?”
“我们可以继续往西,去楼兰、龟兹、大宛,甚至罗马……”
“为什么不去东边呢?”
刘辉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们不去东边,那里不是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窦骁线收完!
卫遥一家不出意外也就这样平静地过日子了。
至于孩子们长大后会怎样,那就儿孙自有儿孙福了。
第93章 主子
随着窦骁的阵亡,伪朝的其它兵也纷纷放弃抵抗,而伴随着西北向的窦诚投降,统治天下二十多年的伪朝彻底覆灭。
东都,刘稷立在城头,急切地看着东南方,他在等带着人马前来汇合的韩昭。
终于他看到了飘摇的刘字军旗,然而等他们到近前的时候,刘稷却没有看到韩昭的身影。
他抓住耿毅问话:“顾先生呢?”
耿毅也疑惑:“顾先生说他有事先行一步了!没到吗?”
废话,韩昭到了他还会这么问?
刘稷心一沉,他抬眼看向宽阔、空荡的四周,再一次被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淹没。
他没有说话,眼神阴鸷。
……
东都,天牢,阴暗无光。
随着伪朝的覆灭,徐仲严也从软禁变成了被正式关押,跟着他的十四十五也被关押了起来,不过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还要指望徐仲严的嘴。
刘稷抽空来审问过他,但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只能把徐仲严搁置。
徐仲严身着囚服坐在只有发霉的稻草和老鼠的牢房里,邋遢狼狈。如今的“二爷”,已经没有什么体面了。外面的人都忙着处理伪朝投降带来的事务,这里倒难得清静,徐仲严拿着一根木棍,反复在地上书写着“琚”和“修”字。
听涛双璧——这种只流传在某一届学生里的称号真的很难打听啊,何况程琚少年时并不叫这个名字,而祁山学派的得意传人景修在宣宗修过学的情报竟然被他遗漏了……
徐仲严很懊恼,但也只是懊恼,因为他觉得自己还没到末路,还能翻盘。
寂静的天牢里忽然响起古怪尖锐的声响,像是枪尖在石板上拖动,带着让人心底发寒的冷肃。
面对扑面而来的杀意,徐仲严岿然不动,还从容叹道:“我们终于见面了,找了我这么久,真是辛苦您了。”
出现在徐仲严牢房外的是卸去易容的韩昭,他双眼冰寒地看着徐仲严:“主子在哪?”这个如同阴魂般缠绕他十二年的组织,合该覆灭了。
徐仲严浅淡一笑:“他早就来找您了。”
韩昭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将枪竖起来插\入徐仲严的小腿,反复碾压的同时又问了一遍:“主子呢?”
军营里也有刑讯,用来审问细作与叛徒,韩昭知道戳哪里能让人痛极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剧烈的疼痛使得徐仲严脸色发白,冷汗直冒:“您——不用……不用去找他,他会来找您的——等您彻底落入他的网中,无法挣扎的时候。”
韩昭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徐仲严痛得挣扎起来,但还是不肯说。韩昭拔出枪,对准徐仲严的另一条小腿,换了一个问题:“计良呢?”
徐仲严依旧嘴硬:“他有他的命,他在——他该在的地方。”
韩昭一言不发地将枪戳进了徐仲严的小腿,伴随着徐仲严的惨叫,枪头从另一边戳出。
他没指望徐仲严能这么轻易地说出答案,比起审问,他更多的是想凌虐徐仲严,就像看毒蛇在被钉在地上时的挣扎扭曲。
面对愤怒的韩昭,徐仲严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刘玄真可爱。”
韩昭怔愣了一下,旋即脸沉了下来,黑如墨汁,他被惹怒了。
徐仲严浑然不觉,自顾自说了下去:“他是我见过最天真的主君,一直那么信赖、倚重、袒护自己的臣下,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君王。但世界不是那么美好的,他那样的人还是呆在传说里好,所以我把他送回去了。”
说到此处,徐仲严充满恶意地笑了:“听说他死的时候还在唤你和刘稷的名字——啊——”
徐仲严的话断掉了,换成了一声痛呼,被彻底激怒的韩昭,用枪贯穿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墙上。
韩昭咬牙切齿,仿佛齿缝间是徐仲严的血肉:“你在逼我杀你?”
忍过这阵剧痛后,徐仲严声音虚弱地感叹:“我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心——是世界上……最容易变的东西。它愚昧残忍——却不自知,它自私自利却不愿意被谴责,明明是最卑劣的东西,却想将自己装得伟大——”
“小时候,计良的父亲和我的父亲为保护村民而死,然而曾经在他们死时允诺照顾我们的村民,却随着年岁而逐渐变得不耐烦,最后默契地将我与计良丢弃在山上不管不顾……但人嘛,就是这样,我不怪他们。”说到此处,徐仲严微微一笑,但这笑太假,反倒让人觉得不适。
徐仲严没有继续说山村的事,转而道:“人心虚伪、自私、残忍。所以人相互猜疑,所以三言两语就能使君臣反目,使叔侄疏远,他们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特别有趣……”
他朝韩昭挑眉:“您不这样认为吗?哦,您是被耍的。”
原本愤怒的韩昭在听到徐仲严这一番陈述后反倒冷静下来,他嗤笑:“你本质不过是挑拨离间的卑劣小人,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原形毕露。说得再高傲又有什么用?贱人就是贱人。”
他对徐仲严的感情从仇恨变成了仇恨加鄙夷。
“你刺杀景修,只不过是因为在谋略上你赢不了他;你毒害刘玄,是因为在有他坐镇的情况下你那点手段无法撼动凉州;你挑唆世家出卖宇文循,是因为有他在凉州就有一口气。你无法在正面的斗争中赢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所以借助于三流手段。你平庸无能,却还将自己伪装得城府深成;你的手段卑劣贫瘠,却还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韩昭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落在徐仲严身上的眼神像在看肮脏的东西:“你不过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恶心的水蛭,你才是那个无知、残忍、卑劣却不自知的人。”
这些话字字诛心,句句踩在同脚上,徐仲严的眼神由最开始的从容,渐渐变成愤怒,然后变成恨。他用充血的眼看着韩昭:“小人?老鼠?水蛭?您还真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贬斥别人谁都会,但您以为自己还能维持这样的体面多久呢?您逃不掉的,您会比我更凄惨——”
徐仲严癫狂地笑起来,甚至笑得过头了,开始剧烈地咳嗽,呕出一口口血,但他还是在笑,咧着被血染红的牙齿。
韩昭惹怒了他,但他不计较,因为他知道韩昭会很惨:主子扭曲的“宠爱”,没人能消受。
从徐仲严的话里嗅到不详的味道,韩昭神情一凛:“你什么意思?”
就在韩昭欲逼问的时候,背后一道寒气袭来,他下意识拔出枪回身格挡。“口当”的一声,韩昭的枪身与一把剑碰到一起。
偷袭的是一个黑衣人,浑身上下都蒙在黑色布料里,只露出一双瞳孔黑到看不见瞳仁的双眼。
短暂交接后两人退开。黑衣人看起来不高,却修长清瘦,像是少年人身形。
见到黑衣人徐仲严眼中露出光芒:“您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