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修立没听清封旭在嘀咕什么,眼前渐渐变得恍惚起来,偏偏就在这时候, 罗夜生脚边烧了起来,紧接着游光身上也烧着了, 他手忙脚乱地扑火,谁料自己衣袖上也烧了起来,灼痛噬心。
封旭见状脱下自己的阴袍,迅速盖在三人身上, 火焰转瞬熄灭, 冒出几缕青烟。云修立愣愣看着他道:“那你,你怎么办?”
“哼,我封九日可是鬼王之躯,还会怕……”封旭骄傲地背过身去, 话没说完就一头栽倒了下来。纵是不死鬼王, 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又怎能扛住火神的烈焰真火?
“封旭!”云修立沙哑地喊了一声, 无尽的绝望将他吞没,看来自己是逃不过阎王判的这七日死刑了。
就在几人濒死之时,天际传来沨沨之声,好似天河破开巨洞,瓢泼大雨倾盆而落,哗哗浇在火海之上,霎时热气蒸腾,哧哧作响。
火势渐渐小了下去,院落四处一片焦黑。清凉的雨水浇在几人身上,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灼痛。云修立尚还保持着意识,他仰脸望着灰蒙蒙的雨水,唇畔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片刻之后,火焰终于趋近熄灭,四处冒着热乎乎的白气。云修立仰天问道:“上神既然来了,可否见上一面?”
于是乎,一道柔白的身影出现了,他襟飘带舞地落下来,周身萦绕着祥瑞之气,轻盈俊雅,皎洁如月。
两人对望着,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是万人倾慕的九天上神,一个是凶神恶煞的地府阴官,谁又能想到这般天差地别的二人,前世曾是血浓于水的至亲。
“可还撑得住?”云无迹先开的口,心中关切,面上却平淡如水。
“我没事,但他们三个……”云修立咬牙强撑,“请上神好人做到底,帮我带他们去疗伤,日后必涌泉相报。”
“你跟我不必谈谢字。”云无迹说着纵袖一挥,便用云纱缠住了几人,带着他们腾云驾雾,来到了附近的一间土地庙。
土地庙虽然窄小简陋,但好歹够几人容身。这里的土地婆婆也十分和善,抱来茅草给几人铺下,让他们躺下来休息。见几人都被烧得灰头土脸的,婆婆还去河边拎来一桶凉水,好让他们冷敷伤口。
“多谢土地婆婆。”云无迹礼貌微笑道。
“上神客气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云修立把罗夜生轻放下来,揭开了他胸口的血衣。令人震惊的是,他胸口血肉模糊的竟是那只小灵猫,正是因为它挡下了致命一击,所以罗夜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这只鬼灵猫……”云修立把小灵猫捧在掌心里,它已经僵硬死去,体内的那股灵气也已消散。但他知道,原先附在这只猫身上的魂灵,是去别处寻找下一个宿主了,严格来说,它还没有死。
云无迹见罗夜生并无大碍,心下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坐到一旁给他把脉,看他有没有动了“胎气”。万幸,脉象稳定。见罗夜生额上满是汗珠,他便用衣袖轻轻为他拭去汗水,眼底满是爱怜。
罗夜生迷迷糊糊地睁了下眼睛,依稀看见那俊美的白袍男子,下意识揪住了对方的衣袖,分不清他到底是云无迹还是云修立。
“乖,睡一会儿。”云无迹放下罗夜生的手,轻声安抚他入睡。
看着两人的亲昵举动,云修立心下有异,但并没有问什么。
“这孩子既跟了你,你就要好好疼他,保护他。他这身子受不得苦,再要像今日这样叫他受苦受累,我可饶不了你。”云无迹嘱咐道,故作严厉的看了云修立一眼。
云修立不明所以,他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对方好像很喜欢罗夜生?
“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天界了,告辞。”云无迹淡然一笑,起身离去。
云修立急忙追上去,无奈被铁索绊住,只得喊了一声“上神留步”。
云无迹诧异地回首,见云修立递上了一叠纸,便接过纸页打开。浏览完内容,他并无表情。这页纸正是当初云修立从夜巡神册上撕下来的,上面记载着云神夜逛人间花楼的“罪行”。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去这种地方?”
“不是,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云修立绝不会怀疑云无迹的人品,他这个小叔向来洁身自好,就算去青楼也不会寻花问柳。
“我只是想提醒你,天规无情,三思而后行。”
这次的事被云修立挡了下来,难免下一次会被天界发现。小叔历经千年磨难,好不容易修成正果,重获自由之身。若因此被剔除仙骨,诛下凡间,又该是多么的不值!
“我也想提醒你,”云无迹攥紧那页纸,“无论今后我是否遭到天界惩罚,均与你无关,希望你别再插手。”
云修立不解地皱眉,“为什么你要明知故犯?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眷恋凡间,一遍又一遍的触犯天规?难道是……”是我吗?
“不是你。”云无迹直视云修立的双眼,“你我今世已无任何瓜葛,救你只因故人之约,希望你别误会。”
云修立眼神闪烁,心中悔恨难过,如鲠在喉。看来小叔还是不肯原谅自己,他这么护着自己,只是因为当年和阿爹有约定。
“勿再执迷于过去,好好珍惜眼前人。”云无迹说罢,拂袖化身为鹤,清啸一声,展翅飞向天际。
云修立目送着对方消失在苍云中,不禁又回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在他九岁那年,阿爹意外死去,仅比他大五岁的小叔成了一家之主,担起了抚养他的责任。可他狂妄无知,任性叛逆,把阿爹的死错怪在小叔头上,一次次的故意伤害对方。
多年来小叔始终温柔如一,像阿爹一样疼爱他,默默包容毫无怨言。他却一心误解小叔,毫不领情,直到小叔也为他付出了性命。可怜小叔至死,听到的仍是他那句“我没有你这个叔叔!”
前世的他,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的不孝子,罪该万死。
天色阴沉,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在土地庙暂做休息后,几人陆续苏醒了过来。罗夜生醒来发现小灵猫死了,十分伤心,尽管云修立解释这猫只是个躯壳,他还是红了眼眶。
“它还这么小,还没有好好看看这人间……”
封旭慵懒地托着脸颊道:“你要是喜欢这玩意儿,我可以给你找一箩筐过来,保证比你这只可爱多了,随便你挑。”
罗夜生摇了摇头,“它是唯一的,你找再多过来都不是这只了。”
“如果它和你有缘,一定还会附在别的东西上,再回来找你。”
云修立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罗夜生抱着小猫的尸体,独自蜷缩在角落里黯然神伤,不再理会任何人。云修立伸手想抱他,但旁边两人正盯着,手臂在半空里僵了僵,又放了下来。
几人沉默了一阵,便说起了火神的事,并一致认为祝重黎中了邪。
游光道:“野仲曾教了我一种法术,能唤醒人心深处最不堪的记忆,让人陷入混乱魔怔的状态,我看他就是中了那种邪术。”
这种邪术云修立早就领略过,之前游光还是恶鬼时曾用这种邪术袭击他,好在他意志坚定,没有走火入魔。
“这么说来,又是野仲在背后捣鬼。”云修立说着似想起了什么,问游光道:“你们之前偷袭步天渊的时候,有用过这种邪术吗?如果说他也中了邪,突然举刀自杀就说得通了。”
游光点了点头,“用过的,还是野仲亲身上阵,可是步天渊表现得很平静,也没什么魔怔的行为。据我观察,中邪术后的一段时日,他还是照常巡查捉鬼,直到后来才突然自杀。”
“真要说哪里奇怪的,就是那段时日他不怎么搭理魅阎罗,甚至刻意避开她。我觉得魅阎罗有鬼,她一定有什么事瞒着众人。”
云修立掂量道:“魅阎罗确实对步天渊有种不同寻常的垂爱,但步天渊对谁都冷冰冰的。他刻意避开关心自己的人,独自去到千里外的鬼巢,当着众鬼的面自杀,还有死前那诡异的一笑,难不成是有预谋的自杀?他想利用自己的死来达成某种目的?”
“别瞎猜了,我看步天渊就是脑子有病,突然病发了就自杀了呗!这案子就此了结,还查什么查?”
“你闭嘴!”云修立低斥一声,真想把封旭的贱嘴缝起来。
封旭偏不闭嘴,“我真劝你别查了,不然牵扯出一堆见不得人的勾当,会让你怀疑阴司,怀疑自己的信仰,甚至像步天渊一样落得个自杀收场。还不如学学我,偶尔装个糊涂,乐得自在。”
“我还偏要彻查清楚,你要是知道些什么,就别藏着掖着。”
封旭却不作声了,抱臂看着云修立,眼底写满了“你会后悔的”。
游光寻思道:“步天渊中邪后,没理由表现得那么平静,会不会是当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后来才渐渐魔怔呢?一般中了这种邪术的人情绪波动会很大,就像祝重黎,中了邪就四处纵火发泄。”
正说着,土地婆婆从门外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问几人道:“神官们在谈论那个火神吗?近段时日,他一直在扬州城一带纵火,着魔似的!他好像在找什么人,但那人却躲着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