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并没有睡上多久。
一开始,是陛下好像不动声色的,屏着呼吸,小心翼翼蹭过来的大脑袋。
轻轻压在肩窝里,如果不是还有轻微力度,和属于人类温热的皮肤,几乎让人认不出这是个活着的生物。
睡得模模糊糊的,被这个意外升起的念头惹的哭笑不得,顾相不得不主动探出手,把人低低压下来。
“唔……呼吸。”
这么提醒着,陛下便也乖乖照做,顺从的俯下身来,只是除了耳畔温热的气息,还有轻轻印在脖颈的一连串舔吻。
顾相:“……”困觉吧崽。
到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但或许是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又或许是经历的事情给人的印象太过深刻,让人睡梦中也总忍不住想到什么。
却又不是昨晚发生的种种,而是一片连天战火中,位于布满鲜血的战场之上,目光森冷,带着孤注一掷和无边决绝之意的少年楚珩。
这不是太好的感觉,尤其是对顾和来说,看着这个画面,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非常重要的东西似的,即使是睡梦中,眉心也忍不住蹙起,发出轻微呓语。
再后来,似乎是有人觉察到了他这点不安稳,小心翼翼将他环抱在怀里,轻缓的安抚着,这些纷乱念头才逐渐平息下去。
然后就是明亮的天光乍现。
刚刚从黑夜中醒过来的眼睛还不太适应光明,忍不住微微眯起,从其中的空隙里,能够看到一双专注至极,好像雕塑般伫立的灰眸。
眨眨眼,将搭在身上的被子拉下一点,顾和直起身,仿佛确定般什么似的,试探的唤一声:“……阿珩?”
“嗯。”眼睛被柔软的手指温柔遮盖住,同时得到唇边轻柔的触感,和耳畔低声的回应。
尽管只是匆匆一眼,但顾和还是清楚看到,守护在床畔的君王显然不是刚刚才起,衣着整齐,身上气息冷冽,夹裹着晨间的寒风。
想必是没有睡上多久,便起身去处理这些天的事了。
不过也是,敌方即将有大军压境,并且是积怨已久的死对头,这样危险的事,如果不早些处理,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变故。
反倒是自己,不知不觉的睡了这么久,不知道有没有耽误什么。
这么想,顾相就不由有些懊恼了,揉揉额角,将压在脖子上的大脑袋推开一点,对某些动作视而不见,想要直起身来。
小崽子意识到他的意图,乖乖的让开身体,把身下原本被压着一角的棉被拉开,顿一下,将其中已经被熏染上温度的衣服扒出来,乖乖递过来。
顾和偏着头,正寻找衣服的动作就是微微停顿。
秋季凉,又是在边关,尽管屋子里的温度已经被碳火暖的适宜,但晨起时依然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
一方面,是因为天气一天天变冷,再温暖的碳火作用也有限,另一方面,是因为即使屋子里的温度已经算温暖,但没有体温的衣物也总是泛着凉意的。
无言的接过已经被人为增温过的衣服,手指下异常暖和的触感让人忍不住顿一下,非常莫名的,从脖颈到耳尖,逐渐的滚烫起来。
这是第一次晨起时有另外的人在身边守着,但好像没有特别别扭的感受,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发生着,即使和心中所想并不一样,却也拒绝不了。
等到被披风裹成一大只毛绒绒,陛下仍然不死心的想往上添加什么时,顾相终于无奈,低咳一声,勉强的抬起手:“好了……该出去了。”
也是刚刚起床时才知道,小崽子昨夜不是没睡多久,而是根本没睡,早早便起身出去了,处理有关军甲的事。
是看到天光明亮,意识到他这边快要醒了,才散了临时组建的早会,匆匆的跑回来守着。
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是再想偷偷摸摸啾一口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分,顾相已经完全装看不到了,只要知道呼吸一下,不把自己憋死就好。
也是因此,顾相为傻乎乎的陛下感到由衷忧虑。
但好在在外还是知道分寸的,面对诸多将领时,还是如常模样,乖乖肃着脸,说话时不时应一声,不是傻崽模样。
至少位于营帐下,逐渐贺钧楚珩化的宋知云将军就看不出来区别,手里抱着地图,依然谨慎看上方目光冷淡,实则心愿已偿,正在出神的年轻君王。
忐忑唤:“陛下?”
听到声音,原本正蹙着眉,思索什么的上方人,无比冷淡的将目光移过来,浅浅一眼,把他冻一下。
这一眼不算友好,但还没有要冻死他的意思,于是昨夜胆敢在心中辱骂君王的宋将军放心松口气,小心道:“这是顾先生找出的敌军有可能藏匿的地点。”
说着,他展开地图,道:“位置不算少,但有可能不是全部的,您看是先派兵逐个围剿,还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看到上方君王仿佛瞬时想起来什么,不悦的抿起唇,目光冰寒刺骨,其中隐隐流露自顾相回归以后,久不与人相见的毁灭欲。
他顿一下,淡淡开口,嗓音还是冷静的,与平时别无二致,因为身边坐着并不想要冒犯到的人。
唯有直面他的宋知云,看着他冰霜质感,却泛上微红戾气,因为被冒犯,像是能够毁灭一切的眼眸,身躯微僵,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微微冻结。
恍惚中,听到他说:“等。”
要等,因为现如今派兵去逐个围剿的话,一旦敌人发觉不对,选择逃逸,即使己方兵力强横,还是有可能会有漏网之鱼。
但等到他们骄横自大,主动出兵之时,才是真正的一个不留,一网打尽。
宋知云俯着身听取命令,容色庄肃,原本是滴水不漏之态,这时候,也忍不住挑起眉,为敌人升起一点点幸灾乐祸的同情之意。
要知道,楚王珩冷心冷情,名声凶狠,但跟随他的人都知道,正是因为太过冷淡,真正赶尽杀绝的事,他其实很少做。
这也是前些年辱骂过他的国家,尽管终日瑟瑟发抖,但其实并没有真的被怎样的原因。
当然,前提是就算你要惹怒他,也不要惹在他的先生身上。
毕竟,谁不知道,当年楚国帝京之变,尸横遍野,凡是参与过围剿顾相的人,任凭你权势滔天,一个也不会留。
第20章 名相(二十)
楚珩是轻车简从的回来,又昼夜兼程在路上赶,因此,随身携带的兵力并不算多。
这样一来,即使他本身便是一个极具杀伤力的武器,楚军又战力凶猛,在一定的兵力差距下,对敌的情况也不由让人感到担忧。
尤其是在营帐中商议对策时,看着沙盘上有可能出现的战况,顾和思索着,温和的眉眼都忍不住深蹙起来。
他显然是不能放心的样子,对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看了又看,这才轻声询问身旁的君王:“……要从附近的城池多调一些兵过来吗?”
虽然对这件事,楚珩自己不多说什么,但战争之事事关重大,顾和总觉得,还是增加一些兵力比较稳妥。
被关心的陛下听到了,眨下眼,一瞬间意识到面前人的在意,漂亮的灰眸里微不可查浮现出愉悦神色。
他唇畔微勾一点,认真的去看询问人的眼睛,好像是要给对方信心一样,低低回道:“不必,阿和不怕。”
这哪里是怕……分明是为这只傻崽感到担心而已。
这么想着,但对上那双异常明亮,极为灼人的深灰色瞳孔,被猝不及防戳一下的顾相,还是忍不住微微别过头。
因为擅长的方面其实并不是军事,因此,听到这样的回答,即使心中仍然担忧,他也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异议。
只是眉心总忍不住深锁的模样,毕竟担忧这种情绪是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
就被理解为是为此感到苦恼。
楚珩虽然会因心爱的先生为自己感到在意而触动,却是绝不想在喜欢人的面容上看到不愉快的情绪的。
因此,在思索过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他极为认真的想了想,俯下身,在青年耳畔说句什么。
然后就好像捅到了更大的马蜂窝。
“你把‘兵刃’留了下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头疼不足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乍一听闻此事的顾相显然是懵逼的,音调都忍不住微微扬起,想要探出去的手指也在空中停顿住。
他偏过头,面容是少见的严肃,等看到身旁沉默不语,暗暗装死的君王,又不由感到无奈。
而听到询问,原本只是想安定先生心神才说出这件事,并不准备更改这个决定,也不觉这个决定有异的陛下,面色一派如常,好像一点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似的。
只是在注意到身旁人看过来的严肃视线时,才顿一下,终于感到一点点心虚一样,别过眼去。
但始终是坚持着没有吭声的,只是垂着眼,顺着人停顿在空中的手指看过去,看到桌子上的茶杯。
他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主动的拿起桌上的杯子,试了一下温度,感到十分适宜了,才小心的给人递过来。
灰眸澄透,敛了天光,看着还有点无辜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