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罗看着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望向过来,顺便将有几个赖在他腿上的小可怜扒拉下来让几个较大的孩子抱着,孕妇们同样是六神无主,尤其是敷敷,她紧紧抱着婴儿,面露惊恐之色。
“……”一句话到了最后又没办法说出来,乌罗憋屈地要死,头一遭这么恨自己居然没给部落的人挨个起名,哪怕带个百家姓瞎给都好过现在想问那孩子的下落都问不出来,“你们里头少了一个,他在哪里?有没有知道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似乎在搜寻自己的小伙伴,最终有个说话漏风的小姑娘站起来,脸上的泪痕都还没干,抽抽噎噎,奶声奶气地说道“我看到,河,鱼鱼。”
这倒霉孩子!你少抓一天鱼是吃不香睡不好吗!
这会儿又不能抓来吃!
时间已经拖太久了,如果狼真的来了,多一秒一分钟都是危险,乌罗当机立断,他指挥道“华,你跟聋……珑保护这里。”
他说“珑”时刻意拿捏了腔调,又指向聋子以表指向,严肃道“守在洞口。”
两个男人点了点头,他们俩都曾经是战士,只是残疾之后才被派来守在洞里,毕竟腿部残疾对狩猎跟采集都非常不利,尤其是不便在草地跟森林里行走,要是遇到大型野兽只能被吃,论实际作战经验跟反应能力,其实远胜乌罗。
乌罗环顾一圈,确定大家没什么大事,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准备,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山洞,往河边跑去。
老实说,乌罗都当社畜十几年了,哪怕有满腔孤勇也早在生活琐事跟压力里消磨殆尽,人生最大胆的时刻还是在上学那会儿打过几个混道上的小流氓被同班同学称为校霸。不过说真的,他们学校里还有个姓应的,起码打过学校里大半男生,老师居然还表扬他敢于跟恶势力抗争,硬生生把人扯到主席台上讲话。
明明他才应该叫校霸吧?
乌罗不敢让自己的大脑停下来,生怕停下来就会胆怯,他可没本事应付一只孤狼,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在某个角落里。
老板说得果然是至理名言,人还是要没良心点才能活得舒适。
狼嚎声忽然没了,乌罗也跑到了目的地,那个孩子果然在水边,只不过……狼也在。
乌罗的心瞬间沉下去,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跟这头狼相比,之前的狼群只能说是鬣狗群。
小男孩似乎已经晕厥过去了,乌罗看不清他的状况,只能看见幼小的身体躺在草塘边,生死不明,更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而那头巨狼,它大得惊人,更像老虎或者是一头豹子,大部分毛是雪白的,脸部附近微微泛着点灰蓝,仿佛被月光染过。它站得分明很远,气势却极为惊人,金灿灿的阳光照在它身上,看起来竟有几分傲视群雄的睥睨感。
乌罗下意识吞咽了一口口水,情感告诉心理负荷已经达到极限,最好快点晕过去;而理智告诉他,现在还有可能把那孩子抢救回来,一定要保持住冷静。
狼……狼的习性有什么,快想起来!快啊!
它没有吃那个孩子,应该并不饿,看体格估计也不缺乏猎物;而这里是部落生活的地方,不可能是狼的领地,也就是说,不存在入侵领地决斗的问题。
乌罗在心里疯狂煽动自己往更好更正面的方向去思考,而不是想那些恐怖的后果。
对了,狼怕雷声跟巨响!
巨狼还没有扑过来的打算,似乎乌罗与那个孩子都只是他的消遣之一,任由乌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他开始庆幸自己有按时充电的好习惯了。
为了家里的老人方便察觉来电,乌罗曾经刻意下过增加音量的软件,一直都没删,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
也许是乌罗镇定的神情让狼捉摸不透,那巨狼并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低吼一声。
乌罗打开软件,将声音拉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雷声。
“轰——”
神他妈的雷声!
乌罗离手机最近,愣是被震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那扩大的声音好似就在耳畔响起,让他感觉自己不是面对噪音,而是一阵无形的冲击波。雷声的分贝通常在九十到一百二十之间,而手机本身的安全设计将声音限制在八十分贝左右,加上软件勉强能达到接近的效果。
这声音根本就是□□!
乌罗下意识捂了捂耳朵,而手机里的软件还是不停循环播放雷霆的音效,没被巨狼吓晕过去,反倒差点被自己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险些涅盘。
好在那声音不光给乌罗造成了冲击,连同站在草塘边的巨狼也被震懵了片刻,刚准备发动进攻的身体立刻缩了回去。这儿靠近湖水,静寂无声,偶有几声鸟雀啾喳,或是巨蛙鼓鸣,从不曾历经如此愤怒的咆哮,往常动物们听到这样的声音,暗示着风雨立刻就会到来。
野兽同样惧怕风雨,尤其是狼,风会影响它们的嗅觉,长毛会因为雨水而沉重,而且低温会带走身体里的热量。
尽管狼是一种聪明狡诈的动物,可这时候还没吃过人类的苦头,没有任何人能伪造来自上天的声音,它急切而犹豫地将身体弓起,还未能嗅到风雨的前兆,然而刚刚的雷霆声千真万确。
那声音也会损伤它的听力。
人与狼只僵持了片刻,巨狼后撤了几步,当身形淹没在丛林之中,这才转身急奔而去,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飞驰而去。
乌罗松了口气,手心一滑,手机就掉在了地上,恐惧姗姗来迟笼罩这具身体,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出了自己的躯体,白噪音似乎在耳边响起,催促他陷入睡眠,顺着疲惫感去彻底放松自我,又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忽然中止,万物皆无法运动,他同样被囚禁在了这时间困境之中。
死亡一般的寂静过了大概有那么几分钟,乌罗才似溺水者冒出湖面,瞬间咳呛出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支撑着身体,猛然吸气,直到大脑再次开始重新运作,这才模模糊糊找到了自己的目的。
雷声还在持续,乌罗没敢关掉声音,生怕巨狼还会再折返,只好忍受着噪音走向草丛边,将那孩子抱出来。
这孩子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呼吸平缓,心跳正常,只是脸色煞白,半边身体浸透在了淤泥之中,耳朵里也进了一些,整个人湿透了,摸起来有点冰凉。
还好,巨狼还没袭击他,应该只是被吓昏过去了。
乌罗将外套脱下盖在他身上,将昏迷中还瑟瑟发抖的孩子包裹起来,又用袖子将他耳廓边的淤泥擦去。
泥并不多,只是在外耳道附近,乌罗稍稍撩动河水清洗就冲刷得一干二净。
稍作处理之后,乌罗就抱着他往回赶,顺便将地上的手机抄起关闭重新放回口袋,没注意到孩子的眼睛在眼皮下微微转动着。
山洞里的人们一直在等待,见着乌罗浑身是泥地抱着孩子往回走,不由得都欢呼起来,而华过来将孩子接了过去,方便乌罗进洞来,担忧地说道“刚刚,有雷,不过,很小。”
乌罗顾不得跟他解释,这些原始人的耳朵长得比兔子还尖,之前在首领身上就体验过一二了,他只是催促女人快点烧两罐水,一罐加盐,一罐不加。
昨天下过雨,洞里放着十来个备用的水罐,然而女人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她们从来都没有过巫,加上多年的迁徙,对当初在部落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现在的规矩是首领说了才可以做,不能随便开灶,因此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听乌罗的话。
乌罗正在观察孩子的情况,见她们居然没人有动作,不由得一把无名火从心中烧起,立刻吼道“快啊!”
这声音好似什么开关,山洞里的所有人都被安上发条,顿时忙活起来,孩子们搬运木柴,聋子捧了火来起灶,女人们将空罐子刷洗后放上去煮水。至于盐的分量她们并不清楚,乌罗便自己擦了擦手,捏了一撮进去,让她们看着煮,煮沸了就可以。
乌罗先摸了摸肚子,确保这孩子没有在昏迷的时候喝进水,然后就不知所措了。他的确非常焦急,可进展到这里,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做了。
这年头谁还没事儿去学个急救措施。
直到那孩子忽然微微颤抖起来,乌罗才意识到他的体温有些太低了,急忙将人抱到自己的火堆边,让他躺在自己的那块皮子附近。又将自己的衬衫扯出来,扯散了线头,让华用力气硬生生将衬衫下摆撕裂开来,形成一块简易的毛巾。
小酷哥跟小姑娘还抱着乌罗之前递给他们俩的箱子跟篮子,悄悄蹲在了旁边。
没想到关键时刻是平日比较娇气的小姑娘更坚强一点,小酷哥已经含着两包泪要哭不哭的样子了。
“他,会死?”小酷哥哽咽着问乌罗。
听了这几个字,小姑娘也忍不住了,两行眼泪唰就落下来了。
乌罗心里也有些沉重,不过还是摇摇头道“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
也许是乌罗的神态太令人信服,又也许是他来到部落后一切情况都在好转,两个孩子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小酷哥抽着鼻子将脸上的眼泪擦了,他们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什么是死亡,去年会对他们笑的一个女人就死了,还有两个男人被野兽吃掉了,吃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什么都没有了。